第六十二章
陈笑死了，在救护车上死的。
医生宣布他脑死亡，陈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救护车上死的，或许在跳下楼的那一刻就死了。
脸上布满血迹和伤口，漂亮的脸脏兮兮的，但他的嘴唇向上，似乎是笑着的。
陈侈不理解，今早的课上完后，陈笑还笑着对他说：“你放心啦，我想自己待待。”
他不理解，明明是死了，陈笑却还是笑着的。
笑，他也想笑，可他笑不出来，笑笑死了，躺在惨白狭小的病床上，就这样被宣布死亡了，他平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陈侈不敢相信，陈多真的死了，这个和他同姓同性的小同桌，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毫无预兆的。
他真的不敢相信，医生把笑笑脏兮兮的脸盖上了一层白布，他却想把这层布揭下来，扬在地上，告诉医生：他没死，您再抢救一下。
但医生也一脸惋惜，“重点中学的学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即使是看惯生死的医生，也不由惋惜，“还是个孩子。”
“你是他的同学吧？有他爸妈的联系方式吗？让他爸妈把他接走吧。”
陈侈不知所措，“真的救不活了吗？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他的医药费我可以付。”
“心脏不跳了，脑电波也没反应，人已经走了，节哀。”
陈侈手抖着拿出手机，翻出笑笑妈妈的电话号码，“这个。”
“他叫什么？”
“陈笑。”
医生点头，接过手机，陈侈听见他说：“是陈笑爸妈吗？海滨路，来接一下你家孩子。”
一声声砸在他的耳膜上，他不禁上前，小心地掀开那块白布，他又看见了那轻盈的睫毛，睫毛眨眨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他失神地盯着笑笑的眼睛。
他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手指抚摸上笑笑的眼皮，期待眼球转动的生命律动。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笑笑的眼皮还是软的。
陈侈没有把白布重新盖上，他坐回一旁的位置，呆呆看着笑笑脏兮兮的脸，突然他说道：“可以给一条毛巾吗？我想给他擦擦脸。”
“可以。”护士递过来一条湿热的毛巾，“需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了。”陈侈捏起毛巾的一角，细细擦拭笑笑脸上的血迹，动作一顿，“他脸上有伤，可以直接用毛巾擦吗？”他认真地问道。
护士沉默片刻，“可以擦，不会感染。”
陈侈点头，放心地仔细擦拭。
脸终于擦干净了，把毛巾放到一边，陈侈又呆住了。
笑笑真的死了吗？他又暗自问道。
笑笑是不是要火化，还是灵柩入土？
笑笑爸妈终于来了，陈侈被挤到一边，旁观笑笑爸妈的哭喊，真是吵闹，像哭丧似的。
顾雾敛正抱着陆乐望的衣服，香香的米仔兰味，带着这股香气工作，效率高。
有一个小时没见人了，要不要开车接他回来？顾雾敛思索着，车开到学校，陆乐望也该下课了。
不用直接回家，他们两可以在学校里逛逛，他突然想起了他自己的高中生活，课业繁忙，在是否出国之间犹豫，两头抓累得要死，强迫症犯了，还命令自己必须得第一。
现在想想，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恋爱？没谈过，听说教导主任每天晚上都去小树林抓小情侣……唔，等会去接陆乐望的时候，让他带自己逛逛学校，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小树林。
阖上电脑，顾雾敛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准备出门。
桌面上的手机疯了般震动，他蹙起眉头，拿起手机一看，不是助理的电话，是司机的电话，心一惊，连忙摁下接通键，“怎么了？”
“先生在学校被砸了头，我现在正往医院赶。”
“保镖是干什么吃的，他现在伤得怎么样？”顾雾敛蹭地站了起来，急声道。
被砸了头，顾雾敛拿着车钥匙往外头走，“哪个医院？”
“最近的医院是海滨第一医院。”
“你务必要快。”顾雾敛坐上车，焦急地往医院赶。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助理的电话，顾雾敛不理会，把通知全部关闭。
加大油门往前开，前头的绿灯正巧变红，顾雾敛气得按喇叭，但前头没车，他一咬牙，稍微减速，直接过了十字路口。
其余路口也如法炮制，很快就到了医院，问了地点，立即奔向急救室。
刚到急救室，他看见了陆乐望，被放在移动病床上，惨白的小脸，只有额头的血是红的。
他跟着护士后面走，“我是他的家属，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生命体征正常，但头上有两处创伤，疑似有脑损伤的风险，现在去照ct。”护士回答他，推着陆乐望往前走。
顾雾敛不由地想：他真是讨厌医院这个地方。
陆乐望被人拍了一下，他睁开困意惺忪的眼，眼前是室友的脸，他问：“小乐，你论文交了没？”
论文？他还要改论文吗？
他只记得他的后脑勺被打了，坐起身，手连忙摸自己的脑勺，幸好脑壳的状态很健康，只是他的脑子好像不够使了。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旁边疑惑的室友，室友噗呲笑了出来，“梦到什么梦了？”
陆乐望呆呆地说：“梦到我被人打了，同事拿花瓶敲我脑袋，可痛了。”
“你再不交论文，学委可就拿花瓶敲你脑袋了。”室友跳下床梯子，“今晚九点前必须交，我出门了嗷。”
他呆愣愣地看着室友抱着书离开，他瞧见了室友颈后的阻隔贴，粉粉的，覆盖住娇小的腺体。
陆乐望如梦初醒，笑笑跳楼的惨状仿佛还在眼前，心悸未曾消失，那一泊血泊，狠狠地刺激他的脑神经。
那些都是梦吗？他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眼里冒出期待，满床找自己的手机，他要给笑笑打电话。
手机呢？掀开被子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找到。
下床去找，终于找到了，在桌子上，桌面整齐，居然能这么整齐，陆乐望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书桌。
来不及管这个了，他要给笑笑打电话，点开x开头的通讯录，笑笑呢？
怎么会没有笑笑？他无比心慌，屏气凝神，把通讯录滑到最顶上，一个个仔细查看，害怕遗漏了任何一个。
又滑到了x开头的，没有笑笑，他脚底发凉，像一条毒蛇舔舐他的脚心，陆乐望继续往下滑，到底了。
笑笑还在吗？陆乐望捂住脑袋。
他去找自己的衣服，现在穿的还是睡衣，打开自己的衣柜，也是整整齐齐的。
换好衣服，手机响了起来，名字很熟悉，但似乎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了，是学委。
他接通电话，“喂，学委。”
“陆乐望，群里问话你怎么不答呢？论文不交了？”
“交交交，我现在有点事，先挂了。”他听见学委未说完的话，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要去找笑笑。
电脑背在背上，出了学校就往地铁站走，笑笑的家在a城的市中心。
他心绪翻乱，还要写论文，陆乐望打开电脑，找到论文的文件，他记得他的论文之前写完了，在等查重。
定睛一看电脑上的日期，他喝酒那天是五月二日，现在已经六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他的论文进度怎么样了？
他点开文件，很好，一点也没改。
他的身体是不是也被‘陆乐望’占据了？英语老师不会写数学系的论文，但是可以把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
陆乐望焦头烂额，手指头都要冒出火花了，眼睛查看查重，百分之十五，不能申请院级优秀论文了。
地铁站响起市中心站到了的提示音，他点击发送，终于把论文发给了学委。
阖上电脑，陆乐望抱着它赶忙下了地铁。
提着电脑跑，他累得气喘吁吁，经常来笑笑家，保安都认识他了，没有让他报备就放行。
心跳得很快，他摁响笑笑的门铃，一下无人理会，他又按了好几下，叮叮叮的声音，他自己都听着心慌。
过了几分钟，仍无人应答，陆乐望准备去笑笑的学校找找。
转身门却开了，他看见了笑笑的妈妈，肿起的眼睛，惨白的脸，消瘦，仿佛老了好几岁，她一开口，透出虚弱，沙哑的嗓子说道：“小乐啊。”
“笑笑呢？”他听见自己问道。
笑笑妈一听，眼泪忽地冒出，“在火葬场。”
她没有亲自去火葬场，她不忍看亲儿子被推入火炉的样子，人一推进去，过个半小时，就变成一堆灰了。
她的儿子就没了，彻底地没了。
火葬场炉内的温度有多高呢？笑笑妈从来没关注过这个问题，现在她知道了，有九百度。
陆乐望呆在原地，脑袋像被针刺般痛，“什么时候的事？”
笑笑妈没回答他，门嘭地关上，把陆乐望吓得一哆嗦，笑笑真的死了？
他回过神，拼命地敲门，“阿姨，笑笑在那个火葬场？我要再看看他。”
门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杯子摔在门上。
陆乐望后退一步，心里浮现出惊人的想法：阿姨不会在里面自杀吧？
瞪大眼睛，他又敲响隔壁的门，“开开门，来帮个忙，我怀疑隔壁有人自杀。”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姐姐，“什么？”
“你听，我怀疑她在里面自杀。”门内又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有她房间的钥匙。”她回去拿了一把钥匙，立即把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高脚杯，把杯子空手接住，她说道：“阿梅，你是想我也死吗？”
陆乐望往里看，屋内碎了一地的玻璃，但幸好，笑笑妈没事。
他放心下来，问道：“笑笑到底在哪个火葬场？”
笑笑妈妈仍未回答他，反而给了他一眼刀，那个姐姐看他可怜，说道：“青山火葬场。”
笑笑妈妈应该没什么问题，陆乐望急着去见笑笑，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