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狂妄
管家莫进端着一个托盘，脸大的白瓷碗里只盛了小半碗高粱米饭，上面胡乱盖了几片咸肉和酱菜，战战兢兢地往卧房走去。
“大少爷，您该吃饭了。”莫进轻声扣门。
屋内传来床板响动的声音，一个肥胖的人正在不耐烦地翻身。
莫进老老实实地等了一会儿，又轻轻扣响木门。
“大少爷？”
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子猛地拉开门，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怎么他妈的又是高粱饭，比应元寺吃的还烂！老子不吃！”莫小龙一挥手打翻了管家手上的托盘，白瓷碗应声而碎，莫进张着嘴正要说点什么，却见莫小龙猛地关上房门，宽大的走廊里只有碎碗在地面上摇晃的声音。
自从变乱以来，平乐城最大的马商莫家，就没有过几天消停日子。知晓叛军要攻城的消息后，莫家一日也不休息，打算举家搬往太原。眼瞅着出发的日子到了，莫夫人突然不吃不喝，死死拖着不肯走。莫家主人莫如东是个惧内的人，好说歹说劝了两天，莫夫人终于开口说，要大儿子莫小龙从应元寺回来，一块走。
原来，莫如东是马贼出身，硬生生拉起一队人马，做的生意是将中原的饼茶、布匹和粮食运往北境，交换胡人手里的牛羊，还有最重要的战略物资——马匹。
莫家大少爷，莫小龙，自幼生得孔武有力，可以说是膀大腰圆，然而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胆识和商业头脑，反而沾染了一身纨绔癖习。早些年在闹市街头，将一少年活活打死，本想着花点钱就了事，没想那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痛失孤子的母亲死活不肯收钱，非要官府按律处置莫小龙，并还吊死在县衙门口的老槐树上，以死明志。县太爷实在下不来台，出了个招子，让莫家给城北应元寺捐些钱，把大少爷送出家，避避风头，随后连夜让差役把那棵老槐树砍了。
莫如东听了莫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赶忙劝道，寺庙是佛门清净之地，哪怕叛军也不敢拿和尚怎么样，大少爷在应元寺比在太原安全多了。莫夫人一听，立马一句“我不活了”，然后就开始数落自己丈夫这么多年白忙活了，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连自己的儿子都罩不住。
莫如东一看没了辄，赶紧差人马就去请大少爷。没想到一去一回又拖了整整三天。城里开始闹了尸妖，莫家家大业大，命所有人都不得出门，好歹没有遭遇尸妖的劫难。但这时候，卢炯的军队已经把平乐城围了水泄不通，连一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莫如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遍一遍地派人往城外军营送钱送信。当然，有的被陆德均的手下当间谍抓了，也有人成功出城，见到了叛军的将领。钱一收，胸脯当然也拍的邦邦响，保证手下绝对不会动莫家人半根毫毛，可到了城破那天，冲进莫府的可不是当时那些拍胸脯的将军，而是一群连汉话都听不懂的胡人。于是，莫家上上下下有八十多口人都在那晚上变成了孤魂野鬼。
除了这位大少爷莫小龙，老管家莫进，还有几个平素里和莫小龙厮混的伙计，躲在了莫府地窖里，好歹躲过一劫。
没了父母，莫小龙没有觉得半点悲伤，反而欣喜终于得到他老子这份家业了，草草掩埋了家人后，城里一片萧条，也没有地方可以寻欢作乐，只能天天在家里饮酒游戏。莫家虽然家大业大，库房里存留的米面粮食足够他几个人吃上几年，但是经不住莫小龙不断拿家里的粮食财物去外面换酒肉。市场上的一坛酒要十吊子开元通宝。你还别还价，这段时间哪家有一坛酒的消息堪比圣旨，一个犹豫，立马有人用更高的价格抢走。
但是很快，陆德均下令严禁城中买酒卖酒，于是黑市的酒只能用实打实的粮食才能交换，一小坛竹叶青要整整一担小米。莫小龙本性顽劣，好不容易从和尚庙里出来，对于物价丝毫不在意，只管让管家莫进拿家里的屯粮去换酒喝，莫进稍有不从，自然是一顿拳脚招呼。皇家粮仓也禁不住这样霍霍呀。家里的小米终于被糟蹋殆尽，只能吃一些平时喂牲口的高粱米了。
“什么？要小爷我去种地？这可能吗？！”
这天，管家莫进送来门口贴的收编城中精壮男子就地屯垦的告示，莫小龙看了一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哈哈哈哈！”整日跟着他厮混的伙计跟着嘲笑起来。
“他陆德均算个吊，也不自己什么出身，就是县令到了我们莫家，也得客客气气的！一张破告示想翻个什么浪，真是不怕笑死人。”
“就是，种地是下等人做的，凭什么要我们种田？他陆德均就躲在县衙里白吃白喝？我第一个不服！”
“种地？那行，我这裤裆里可都是肥，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我在他种的地里尿多少，让陆德均那小子赔我多少，啊哈哈哈！”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笑了起来，中间夹杂着问候陆德均祖宗十八代的话。
莫小龙脸一沉，从笑容满面到恶贯满盈只用了一秒。一群人看老大不高兴了，也立即暂停了讨论，嘈杂的厅堂一下子静得跟大雄宝殿似的，所有人都在想那个混蛋不小心说错了话。
“我听说，那个陆德均，几天前出了城，现在生死未卜？”
莫小龙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在回想上一顿痛痛快快吃肉喝酒。
“大哥，我听说是这样。”一个小厮小心地发言道。
“消息可靠吗？”
“小的有个发小就在县衙做事，说是三天前陆德均的小相好被尸妖咬伤了，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城寻药去了。”
“那他是不是把他最能干的那几个活计都带走了？那个哑巴？”莫小龙摸着下巴上的一块胎记，心里掂量着。
“那个哑巴士兵，确实勇猛非凡，不过早先就被他派出城找什么道士，估计早就死了吧。”那个小厮有些兴奋地说。
“哦？”莫小龙笑了笑，“真是可惜了。”
“他手下还有一个独臂的军头，也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不过早就被他派去保护他的那个回鹘蛮子兄弟，跑生意去了，说是去朔方。”
“现在县衙里，只有那个胡姬？我看这几日，城里的士兵可都在忙着在城墙边上开荒种地呢。”莫小龙说。
“大哥料事如神。”那个小厮对自己的预判很自信，觉得表现的机会到了，“大哥，小的之前经常偷偷摸进县衙，跟我那发小偷县太爷的酒喝，对县衙可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大哥要是喜欢，小的晚上带几个弟兄就去把那胡姬偷出来，让她好好伺候您……哈哈哈哈哈！”说罢，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见气氛到了，也纷纷大笑起来。
“伺候你个头！”
莫小龙一脚踢在那小厮肚子上，疼得他在立马在地上打起滚来。笑声立刻停止，有几个活计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
“老子要他陆德均跪着求饶……我莫家才是这平乐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