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身世第章 伤疤与铜香炉(上)
陆德均想起薛思义等回鹘人同自己同甘共苦的情形,立马打消了这个阴谋论的想法。
如果不是回鹘人,那唯一一个变量,就是那只青铜香炉了。
当香炉在会馆时,怀远坊平安无事。而鼎被拿走,尸妖就立马出现。
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
最先出现尸毒的地方是赵公村,据仆固远说,回鹘商队中有人进入了因病疫而管控的赵公村,交易货物,才将尸毒带到了平乐城。
一个平平无奇的偏僻山村,有什么货物值得跟远道而来的回鹘商队交易?
陆德均突然想到,仆固远曾说,第一个尸变的回鹘老头,就是进入商队中进入赵公村的几人之一!
那么,现在最清楚青铜香炉的人,只有一个……
陆德均不禁打了个冷战。
原来铜香炉不是唯一的变量。
为什么她一离开,尸妖就出现在怀远坊了呢?
日头渐西,陆德均来到了阿达兰狄房间门口。
他越想越不对劲,自己见过的回鹘人都是黑眼睛,而那个女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她绝对不是回鹘人。
她究竟是谁?
男人脾气一上头,也不顾男女大防,一肩头撞开房门。
阿达兰狄正站窗台,披着一身素纱,里衫是木青色的,那充满异域风情的身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她回头发现闯入者,发出一声惊呼。
“守……守备大人,这是为何?”女人下意识地将纱衣在胸前裹紧了些,神色满是惊慌。
“阿兰姑娘,我长话短说。你我这么多天相识,也算是有缘。我陆某的为人,你应该也清楚吧?”
女人似乎猜到了陆德均的来意,攥紧纱衣的手松了几分。
“陆大哥,你古道心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阿兰现在是死是活,恐怕都是未知……阿达兰狄不知该怎样报答您的恩情。”
陆德均满脑子有无数个问题,丝毫没听出女人话里的意思。
他转身把房门锁了,几步走到女人跟前。
“是这,我今天有几个事,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男人端过一个小巧的圆凳,坐在离阿达兰狄两步远的地方。“阿兰姑娘,你坐。”他指了指一旁的床。
陆德均不知道,阿兰这双迷人的蓝色眼睛里藏有多少故事。
“阿兰姑娘,你知道那座青铜香炉么?就是昨晚薛老弟临走时赠予我那个。”
“我不懂中原这些珍奇古玩……不过那只香炉,的确是我爹爹在路途中收买的。”
“路途中?是不是城北二十里地的赵公村?”
“我不清楚具体的地点,确实是进平乐城前一天,爹爹离开商队有一整天,当天晚上他就带着一只香炉回来了。”
“当天在沈三公子手里将你们父女救下之后,你们去了哪儿?你为什么到了回鹘会馆?”
阿达兰狄回避陆德均咄咄逼人的目光,将眼睛望向了别处。
“他进入了闹瘟疫的赵公村,将尸毒带到了平乐城里,三天毒发尸变,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你为什么在回鹘会馆里,对此毫无反应?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
面对陆德均近乎咆哮的质问,女人心里一酸,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陆大人,城里尸妖兴起,我跟所有人一样,没有一天不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换做平日,陆德均面对眼前这么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恐怕魂魄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如今事关体大,容不得他动半点私心。
“那商队进平乐县城当日,你们在什么地方?青铜香炉又是怎么到了回鹘会馆里?”
“我们去了爹爹一个朋友家里住下,第二天,爹爹得知太原府有人高价收买这只香炉,就托回鹘商队运送,香炉于是被送到会馆。只是后面紧接着叛军围城,才耽搁到了今日……”
“那你爹爹,为什么会死在沈府?”陆德均眼神冰冷,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鹰鹫。
“沈公子派人跟踪爹爹找到我们的住处,当天晚上,竟然逾墙而入想要强掳我……当时爹爹尸毒正发作,将沈府的人咬伤,沈府的人不依不饶,竟将爹爹掳去。我趁乱逃出,求会馆的薛思义公子收留,后便一直藏身怀远坊……”
“你说的是实话么?”
“句句属实!”
“那你爹爹被掳走,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陆德均冷笑一声,“你听到到他去世的消息,可曾有半点悲伤?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有多少实话!”
阿达兰狄不再辩解,眼睛盯着窗外,任由眼泪簌簌流下。
“你要是不说清楚,别怪我陆某不客气了!”陆德均突然站起,圆凳被带倒,滚落在地上转着圈。
“陆大人,”阿达兰狄叹气道,“有好多事,我实在不愿回忆,但是现在,确实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陆大人你放心,阿兰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之事。那个回鹘老商人,的确不是我的父亲。”
“那他是你什么人?”陆德均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陆大人,说来话长,您坐下吧。”阿达兰狄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口吻说道,“阿达兰狄不是我的真名,我名叫槃泰娅·伊斯,是康居国宰相伊斯的长女。”
康居是西域粟特“昭武九姓”中最大国,都城飒秣建,又叫撒马尔罕,是中亚最大城市。
陆德均万万没想到,自己面前这位柔弱的少女,竟有如此高贵的出身。
原来,大唐极盛之时,昭武九姓均在安西都护府的羁縻之下,自然是年年上供,岁岁称臣。康国宰相伊斯,早年在长安求学,对大唐风物极为仰慕,阿达兰狄幼时便被父亲要求学习四书五经,以希望在东土找到一位乘龙快婿。但天道无常,大唐盛极而衰,西方新兴的大食国趁虚而入,介于大唐与大食之间的粟特小国,在两大强国之间被迫选边站队,首鼠两端。而主张亲唐的宰相伊斯,在与政敌的较量中败下阵来。政敌痛下杀手,将伊斯斩首市曹,全家老小悉数流放。年仅十六岁的阿达兰狄侥幸逃出,历经千辛万苦,一个人骑着骆驼到了碎叶城投奔叔父。
“然后呢?”
“我在茫茫戈壁行走了七天七夜,现在想起来,要是我那时死在路上,才真是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