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义民坊
一开始，大家不过是生活在一个很平常的乱世。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应元寺的智云师父告诉陆德均，天下享不了三代人的太平。
叛军、兵役、苦徭，生离死别有之，醉生梦死有之，发国难财的有之。
对老百姓而言，只不过活得更加难罢了。
等着官军收拾完叛军，或者叛军干翻了官军，也就平乐安定了。
大家这一脆弱的、最后的心里防线，却随着尸妖的出现，被碾得纷纷碎碎。
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位染疫的胡商老头进平乐城开始。
回不去了，
别说苟活，在乱世得一个好死，都不能。
第二天白天，陆德均下令让手下在城外挖了几处深坑，将城里城外无数尸骸集中焚烧。
打仗没用完的火油，都用来焚烧尸体了，大火整整燃了三日。
容纳小十万人生活的富足小城，现在活着的人，只剩下区区三千。
由于尸妖，加上叛军进城的烧杀抢掠，城市一大半建筑已几近完全焚毁。
他拍马走过一条条残破的街道，这些平日里都是熙熙攘攘的闹市。
仆固远也同行。
“二哥，平乐已经完了。”
“仆固，你记得咱俩化缘第一次来到平乐城的时候吗？你说，原来城墙可以修得那么大，上面还能跑马；鼓楼能建到那么高，站在上面能看出十里地；还有城里的冰糖葫芦，究竟有多好吃，可能在山里永远也找不到这么美味的吃食……”
“二哥，出去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平乐城真的太小了，不光是平乐，就是路州城、太原府也太小了，就连大唐，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块。”
陆德均还在自说自话，“我第一次到这平乐城的时候，就在想，什么经书，什么苦集灭道，都是骗人的，我就要在这花花世界，潇洒做回人。这么多年我做城门卫，天天跟贩夫走卒打交道，习惯了这点烟火气，心气也慢慢磨没了。想着熬过这乱世，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子，生个儿子，教教他射箭，起码饿不死。慢慢这辈子就过去了。”
“这辈子还长着呢。”
两人来到县衙门口的小空地，这是曾经是平乐城最繁华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废墟，和几面没烧塌的土墙。
“后来当了守备才知道，尉迟大哥说得对，在这乱世想苟活，是绝对苟不下去的。”
“二哥，你有选择，你可以走的，你射箭百发百中，就凭这一个技能，就能立足了……”
“仆固，你知道我当这几天守备，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陆德均勒住缰绳，道，“第一，不能靠别人养活。第二，自己能活以后，一定要让兄弟们活。大家都能活下去，自己才能活。”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
“平乐城的尸妖是我放出去的，跑出去多少，没人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不出十日，整个河东道都会乱成一锅粥。仆固，到时候你想闲云野鹤地跑骆驼，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有这么严重么？我看那尸妖虽可怕，但是做好防护，还是可以幸免……”
“这东西速度极快，还不怕疼，除非身首异处绝不罢手。最要紧的就是它狰狞可怖了，但凡是个正常人，没被吓死也不敢动弹，极有可能成为尸妖所伤。眼下最要紧的，是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容身之所，不光大，还要能保证若干人的基本生活，要有水源、粮食、药材……要把全城之力都集中起来才行！”陆德均构思着平乐城的未来，一个在地狱般的乱世里避险的安全屋。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就我们回鹘会馆那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只就没听说过有尸妖活动的消息。我想尸妖是不是也讲风水，怀远坊在平乐城下风下水的地方。”仆固远说着自己都笑了。
“尸妖还会认识你是回鹘人，就不吃你了吗？”陆德均笑道。
“陆大人，你在这！”胡二、马三从转角的街坊走出来，两人脸上带着坏笑。
“守备大人，我俩特意来找您借点人手马匹。”马三笑着说。
“你们两个又有什么坏水？”陆德均坐在马背上俯视这两人，“我的人和马可都是宝贝。”
“陆大人，听说县令王守诚的车队在城北四十里的地方遭遇了尸妖……人多半已经跑光啦，咱们哥俩寻思着是不是带点人手前去把财产取回，改善改善县里的条件嘛。”
“陆大人，那可都是平乐百姓的民脂民膏呀！”胡二笑着说，两人一唱一和，鬼知道有多少会进他俩自己的腰包。
“我知道你们心里什么鬼！”陆德均吼道，“不过这民脂民膏嘛，白白浪费着实可惜……”
“就是，就是。”胡二、马三赶紧附和道。
陆德均心想，这两人好歹也是自己亲信，“我给你们十匹马，五个人。”
两人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拜谢。
“等等，交给你们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办好了。”胡二赶紧说，“平乐城现在满打满算还剩五百户人家，已经挨家挨户搜查，凡被咬过之人，一律收到城北义民坊集中诊治。城里仅有的几个郎中都在那了。”
“我专门搜了两大缸发霉的高粱米，有三百多斤呢，米蛆管够。”
陆德均皱了皱眉头，“义民坊一定要严加看管，让大夫抓紧时间把药搞出来！”
天黑的时候，胡二、马三把王守诚的十辆马车又拉回了平乐城。
奇珍异宝什么的，陆德均也不太懂。
“二哥，你发财了啊！”仆固远兴奋地说，“光这只一尺高的翡翠弥勒佛，就值五百金。”
陆德均打眼一看，这不就是自己被任命守备当天，沈万放在王守诚桌上的么？
“这一箱子波斯金币，大概有一千枚。”仆固远仔细清点着马车上的财宝。“这一车全是字画，我不太懂。二哥，咱们得找个最安全点的地方把这些都收起来，没准以后有大用！”
“城里现在最坚固的地方，应该是府衙了吧。他王守诚死也想不到，自己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财富，好不容易带走，最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陆德均苦笑一声，“在这乱世，古玩字画能换几袋粮食呢？”
胡二、马三招呼几个士兵，赶着马车往府衙去了。
过了几天，城里建筑起的火基本被扑灭了。
义民坊收治的被咬伤者，一共有四百余人。
活蛆疗法被证明是有效的，但是没有有效药物彻底阻断体内尸毒，所以能做的也只是将最终尸变的时间延迟了几日。
所以这几日，依然有零零星星的病人变成尸妖，好在陆德均派了重兵把守义民坊，尸妖迅速得到处置。
夏日炎炎，不管是病人、大夫还是照顾病人的差工，都在这看不到希望的医治中，苦不堪言。
这天是七月初一，夜晚子时。
陆德均在床上被摇醒。
“守备大人，义民坊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