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抉择
深秋。
寺庙的山门两旁,左右各写着诺大的“慈悲”和“光明”二字。
三个少年身着单衣,扎着马步,每人头上顶着一口水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两个身着罗汉褂的和尚,此刻正坐在山门的台阶上,优哉游哉地看着三人受罚。
“再不承认,就再罚你们站一个时辰!”矮胖和尚懒洋洋地说。
“智空师哥,师父的袈裟真的不是我们偷的!”
“嘴硬!整个应元寺只有你们三个俗家弟子,这种下三滥的事只有你们这种人做得出来!”智空呵斥道。
三少年中最魁梧的一位说,“你凭空污蔑我们!你有证据吗?”
“证据,还需要证据?你们仨向来给寺庙守更,方丈的作息、袈裟存放的地点,全寺上下还有比你们更清楚的吗?”
“那跟我们有没有偷窃有什么关系?!”
“这混球还嘴硬,”智空笑道,“你问问你旁边的何放,三天前他私自出山门,一宿才回来,到底是去了哪?”
魁梧少年吼道,“大哥,这是真的吗?”
何放不过二十岁,脸上有一处经年累月的刀伤,看起来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他咬着牙没说话,举着水缸的双手吃住了劲儿,有些颤抖。
“我没有偷师父的东西!”何放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你下山干嘛!就是偷了袈裟,拿到平乐县城换银钱了吧!”
第三个瘦弱一些的少年小声说,“大哥,你到底下山做啥了啊?我……我快扛不住了……”
何放不说话,只是把后槽牙咬得更紧了。
“师哥,这三人一个比一个倔,要不我扔给戒律僧打一顿算了。”一旁的瘦高和尚说。
“不要,智帐,”智空笑着说,“戒律僧是惩戒僧人的,他们算僧人吗?”
深秋的北风卷起一股子枯叶,像刀割一样打到三人脸上。
名叫智帐的僧人说,“师哥,他们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再下去要出人命了。”
智空把智帐揍了一拳,“三个破落户,你还心疼起来了。但凡能入这个山门的,哪个不是捐了许多功德的正经人家子弟?这三个人,一个爹是杀人犯,一个娘是婊子,还一个爹妈是谁都不知道,把这些人养在佛门,简直是玷污了咱们应元寺两百年的修业!”
魁梧少年听不下去了,吼道,“智空,我艹你奶奶!”
“罪过罪过……”智空双手合十,笑道,“果真是俗家弟子,一点修为也没有。”
“功课、武艺还有干活,我们哪点比你们差!就连上次下山化缘,也是我讨得最多!”
“难为你们了,寺庙里最脏最累的活都是你们干的,跟下人有什么区别?”智空说,“还好意思说化缘,陆德均,你讨来那点三瓜两枣,还不及我家一天的香油钱。嘶……这天可真够冷的。智帐,我们进屋暖和暖和。”
“喂!我们要罚到什么时候?”陆德均吼道。
智空一回头,说,“真有意思,你们只要招了就行。”
“那……那我要招了,是不是就可以放了他们俩?”何放的牙齿不停地打颤。
“大哥,你到底偷没偷!要是真是你偷的,我陪你一块被打死就是了!不是你干的,就不要认!”陆德均对何放说。
智空走下台阶,来到何放面前,阴狠狠的说,“你下山干了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
“我……我承认,我……偷了……袈裟。”何放虚弱地说。
“你偷的!我就知道!”智空得意得要飞起了,说,“他们俩是不是帮凶?你一个人怎么敢进师父的禅房呢?不得有个站岗放哨的吗?我早就看你们这些俗门弟子不顺眼了!那袈裟可是镇庙之宝,你们就等着被打断手脚扔下山吧!哈哈哈哈!”
“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干的,跟他们没关系!”何放鼓起最后一丝力气说。
“智帐!快去把戒律僧叫过来!今天要为应元寺清理门户!”智空吼道。
这时,一个苍老但有劲的声音从山门内传来,“智空,稍安勿躁。”
山门左右打开,住持方丈智云禅师和几个僧人走了出来。
“你们把缸放下吧。”智云说。
三个少年放下水缸,齐齐地跪了下去。
何放哭着说,“智云师父,弟子对不起你!”
“老衲知晓你们仨的为人,你们做不出来盗窃的事。”
“师父,是我干的,我愿受一切惩罚,跟他们两个一点关系没有!”
智云禅师看着眼前三个精壮的少年,叹了口气,道,
“何放,你下山去吧”
“师父!那袈裟可是从高宗朝传下来的,可值千金!就这么便宜他了?”智空又惊又急。
老者没有搭话。
“德均、仆固远,你们两个进来吧。”智云禅师说罢,转身往门内走去。
“师父!我愿与何放哥同受罚!”陆德均站起来,“你把我也赶下山吧!”
名叫仆固远的瘦弱少年也站起来,道,“师父,我也一样!”
智云停住了脚步,思索片刻,说。
“也好。”
山门渐渐关上,
三个少年留在了原地,身着单衣,在北国的深秋中瑟瑟发抖。
“大哥!我们去哪啊!”
“大哥,我们怎么办!”
“大哥!”
“大哥!!”
“二哥,二哥!你醒醒!”
陆德均睁开眼,发现躺在暖和的大帐中。
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仆固远跪在床头,递给我一杯热水。
小哑巴,胡二、马三,还有一众回鹘会馆的人,都在。
床尾坐着一个虬髯黑脸的大汉,正是尉迟宽。
仆固远说:“二哥,刚才你做噩梦了么?一直在喊。”
“仆固,我是梦到了当年我们仨被赶出应元寺那天……”
仆固远摸了摸头,怪不好意思的,“二哥,那都是猴年马月了。”
“我睡了多久?”
“现在天都黑了。”
陆德均对尉迟宽说,“尉迟大哥,府军可算到了。”
尉迟宽说,州府断定叛军来势汹汹,打算放弃路州城以西的平乐、良城、宝峪三县,吸引卢炯大军深入,再以逸待劳,择地决战。没想到陆德均率领的四百守备军在平乐县把卢炯拖住了,硬是和八万大军打起了攻坚战,给了府军精锐包抄的时间。
“德均老弟,我早就知道你有将帅之才!”尉迟宽兴奋地说,浓密的胡茬一动一动,“不仅守土有功,还一箭射爆了安禄山的爱将卢炯,你得跟着我去府军,做我的左膀右臂!莫看这乱世纷纭,真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尉迟大哥,你知道平乐城闹尸妖的事么?”
“白天听说了,我看这尸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相貌可怖,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大哥,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实不相瞒,我能守住平乐城,正是借用了尸妖之力……”
陆德均将昨晚尸妖围歼叛军契丹营的事给尉迟宽讲了讲。
“最可怕的是,这尸妖之毒,会潜伏三天。被咬之人,三天之内会不时发作。叛军是溃了,但这八万人里,不知道有多少被咬伤感染……若不能一一甄别击杀,倘若形成了几万尸妖大军,那真是会神见杀神、佛见杀佛。大哥千万要当心!”
尉迟宽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样,你来我大营里,专门管军中尸妖的事。”尉迟宽一拍大腿,道。
陆德均看看身边的仆固远,他没有说话。
他想起阿达兰狄,想起她深褐色的眼睛,还有宝相纹花布紧紧包裹着的曼妙身姿。
一峰骆驼,一壶酒,还有整个大漠的自由。
大帐门帘打开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来到我床前,盈盈跪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端木芸把头发盘了起来,插了一支发簪,穿着淡绿罗裙,里衣是一抹刺绣精致的里衫,虽然打扮得有些成熟,但脸上还是充满了稚气。
“守备大人,你终于醒了,我……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她脸上新补了些脂粉,还是能看出先前的泪痕。
“哎唷,德均老弟,原来几天不见,还讨了个小娘子,这顿酒大哥欠下了啊!”尉迟宽打趣地说,“先说好,军中可不能带女眷。”
端木芸怯怯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走太远……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看着她的眼睛,陆德均作了一个决定。
他扶着床坐起来,道,“尉迟大哥,请给我一些兵马粮草,
我还在平乐城当这个守备。”
在场的人都很惊讶,当然,除了端木芸。
“尸妖是我放出去的,我想收拾收拾这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