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墙上的鬼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陆德均和小哑巴、胡二匍匐在端木家的屋顶上，刚好能探视四周的情况。
举着火把的胡兵正大肆冲进城内，临街的商铺被打砸抢烧，城内仅有的居民噤若寒蝉，不敢出来有半点反抗。
“守备大人，我家有个地下暗室可以暂时躲避一下……”端木芸也上来了，刚给她大腿包扎好，又上了一些药。
陆德均说，这里视线好，先观察一下叛军的动向，等要被发现再躲避不迟。
城里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被打开了，叛军从四个方向蜂拥进城，小小的平乐城四处起火，多少人数辈几代攒下的基业，顷刻付之一炬。
叛军三五成群，将民房直直踹开，反抗的怒吼随着几声沉闷的挥刀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惊恐惨痛的尖叫伴随着木头燃烧垮塌的声音。
小小的平乐城，惨剧正在到处上演。
几个胡兵扛起两个挣扎得衣衫不整的女人，从城南开布庄的程家宅院冲出来，一个老管家抓住胡兵的脚苦苦哀求，
“军爷爷，她们还是孩子啊！”
兽性发作的胡兵哪管老头的哀求，弯刀一挥，老管家两条手臂被直直砍断，另一个兵向前，跟上往心窝补了一刀。
被扛起的女孩看到这一幕被吓傻了。
叛军狂笑着扛起女孩奔入黑暗中，另有几个士兵抱着布匹兴奋地走出来，临走还不忘将火把往后扔到院子里。
见到这一幕幕惨状发生在眼前，陆德均把拳头攥出了血，只恨手下没有精兵强将。
端木芸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一回头，看到女孩稚嫩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守备大人，救救我们吧！”
他默然
他想起了尉迟宽说的一句话，生逢乱世，真真是欲求苟活而不得。
尸妖爷爷，快快显灵吧，你不能只捡软柿子捏啊。
不知道回鹘会馆有没有被波及，仆固远你个臭小子，得给我好好活着。
那个西域女子还好么？
不知过了多久，城里的哭喊声越来越弱，沿着平乐城主街的房子被吞没在大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叛军好像得了令一般，暂停了烧杀淫虐。成百上千的火把正在向城中心集结，不一会儿，县衙门口的小空地上已经站满了进城的叛军。
火把将小空地照得通明，中心烧起来个一人多高的巨大篝火，几个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舀起火油，径直往火堆上方一扬——
烈火烹油，爆裂的火舌窜起数丈之高，围观的叛军无不喝彩。
这时，聚集的人群让开一个通道，十名仪仗兵举着高高的旌旗鱼贯而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着腰、浑身扎满彩色布条、头上还插着羽毛的人。
胡二说，这模样这扮相，不会是东胡人的萨满巫师吧？
原来，叛军老巢范阳，自古是汉胡杂处的过渡地带。安禄山得势时，大肆招买胡人精兵收入麾下，大量契丹、奚、靺鞨人成建制编入叛军，对朝廷称边廷屡捷，大肆邀功请赏，才攒下来造反的资本。这些胡人普遍信仰这种唱唱跳跳的萨满教，风俗教化，不类中土。
陆德均听仆固远说过，东胡种骁勇善战，每每得胜，便要做法感谢天神。感谢完了以后，就是狂欢的开始……
老巫高举法杖——只见那法杖的顶端赫然嵌着一个恐怖的婴儿头骨——嘴里念念有词，呼啦呼啦的念着什么。每每一句结束，围观的叛军就跟着发出一声巨吼。老巫的咒语念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短，众人发出巨吼也越来越快，响彻天地。老巫念到兴奋处，围着篝火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活脱脱像一只彩色的大公鸡。
他手中一扬，将不知名的粉末撒进了火堆，篝火立刻变得光耀刺眼，照明的范围立马变大的不少。但这粉末太少，只闪了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借助这耀眼的火光，陆德均好像瞥见距离人群约莫两百步的白墙上，映照出了几个直直举着手臂的鬼影。
白光闪了一瞬，四周立马又被吞入黑暗之中，只有人群中心依旧灯火通明。
陆德均转头示意守在门口的马三和几个士兵，让他们再检查一下大门。
好戏马上上演了。
老巫开始用奇怪的舞步蹦蹦跳跳起来，依旧是每每唱到兴奋处，便扬起一把粉末，爆裂的闪光照亮半个天空，粉末燃烧升起巨大的青烟，不一会整群人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陆德均借助这点光线，仔细搜索四周，发现城内的尸妖都在往县衙门口聚集。映照在墙上的鬼影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四人远远地看着，屏住了呼吸。不知何时，端木芸将手伸到了陆德均手中，手心满是冰凉的汗水。他紧紧地抓住她，好让她安心。
可能是祈福仪式到了下一个阶段，围观的士兵们也跟着老巫唱唱跳跳起来，老巫已经癫狂了，不停将手杖举起放下，身上的彩布条上下翻飞。
一个白瘦的小男孩被绑住手脚、白布塞嘴，被上身赤裸的士兵举到老巫面前。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老巫一手高举法杖，对着小男孩念着什么，另一只手伸出来在小孩身上来回摸索。
“他们要做什么？”端木芸怯生生的问。
“再看看。”
只见小孩被摸过的皮肤变得油亮无比，这老变态是往孩子身上摸了火油，下一步就是要点天灯了？
老巫看着礼数已成，佝偻着身子在孩子身上嗅闻起来，仿佛厨子完成了筵席上最后一道硬菜。他猥琐地把鼻子伸到孩子的脖子附近，然后是小孩的嘴唇，接着鬼使神差地取下了孩子嘴里的塞住的白布。
突然那孩子两眼猛地一翻白，将老头污秽的脖子死死咬住！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青烟里有强烈的致幻药物，老巫周围的士兵竟然不为所动，依旧在呼喊跳跃着。
就在此时，聚集的尸妖已经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县衙，站在人群边缘的士兵相继发出惨叫，整个人群立马骚动起来。
尸妖小男孩的咬合力果然不俗，老巫拼命挣扎，身上的彩布条上下翻飞，周围的士兵在烟雾的作用下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片刻，老巫气绝。
一部分清醒的士兵迅速武装起来，摆出阵型与尸妖缠斗。更多的士兵则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吓呆了，仿佛周围突然出现一群来自地狱的魔鬼，踩踏奔走，四散逃命！
撕咬声、哀嚎声，尸妖特有的嚎叫声，整个县衙门口变成了恐怖的活人屠杀场！
被咬下半截身子的士兵，挣扎着呼喊周围的同伴，而他的身下还咬着数只尸妖。
有个别勇猛的胡人士兵奋勇挥刀，但最终还是被淹没在恐怖的尸妖大军中。
士兵们争先逃命，冲散了熊熊燃烧的篝火，有的士兵踏足火中，被火油引燃，迅速变成惨烈的火球，趴在地上只等变为焦炭。
刚才还兴高采烈，沉浸在兽性快感中的叛军士兵，此刻纷纷变成无头苍蝇，人踩马踏，狼狈地逃出了城。
一眨眼，县衙口只剩下遍地死尸，火油还在炸裂燃烧，哪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陆德均和他的小伙伴都被尸妖冲锋的恐怖战斗力惊呆了。
半晌，胡二说，大哥，我们下去吧，我吓尿了都。
原来这些天，平乐城里的尸妖又爆发了，之所以先前还没出大乱子，是因为这些尸妖都被关在各家各户。叛军入城的一通烧杀抢掠，反而把分散的尸妖都放了出来。衙门口这一通仪式，又是唱又是跳的，动静实在太大，把全城的尸妖都吸引过来了。
“走，出去看看！”
又过了几刻钟， 陆德均听得外面实在没有动静，便和手下来到外面街上。
整条街道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火烧木头的炸响声还在隐隐传来。
端木芸死死地拉着陆德均，寸步不离，他只觉她小手冰凉，柔弱无骨。
小哑巴在前面警戒，一行人走了两三条街道，并未发现尸妖的攻击，看来城里的大部分尸妖都追着叛军的脚步，出城去了。
一路上，胡二、马三用约定的口哨声呼唤着民房里藏匿的守军，不断有士兵三三两两搀扶着走了出来。
平乐城不大，他们一行人围着主要的街道转了一圈，一共出来三十几个士兵。
两日血战，四百多人的平乐守备军，只剩下这三十几个能动弹的了。
全城的建筑被毁了十之六七，所幸回鹘会馆所在的怀远坊还没有着火。
陆德均命令小哑巴带着剩下的士兵回到城墙上警戒敌情，自己和端木芸往回鹘会馆方向走去。
他也不想带这个拖油瓶，只是这个小丫头死死的拽着自己的手不肯撒。
“去到怀远坊要路过县衙口，刚才那番情形你也见了，怕不怕？”陆德均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道。
小姑娘没说话，娇小的身体把他的手臂贴的更紧了。
走到刚才发生惨案的县衙口，两人紧贴着墙壁，尽量绕过一地横七竖八的死尸。
陆德均在死人堆里发现了刚才那位萨满巫师，死尸身上的彩布条还在随风飘荡着。
强忍恶心走近一看，发现巫师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个奇怪的鸟羽形纹身，相貌并没有很老。
而他的脖子上有一个骇人的齿印，深入肌骨，边缘已经开始发黑。
不出意外，他也将在数日之内变成尸妖了。本来一刀切下去给他个痛快，看着身边的端木芸害怕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作罢。
临走时，陆德均捡起萨满巫师身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满了矿石粉末。闻了一下，奇冲无比。
想到刚才叛军士兵如痴如醉的模样，陆德均觉得这玩意留着可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