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的味道
对于县牢,陆德均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没想到这次关在里面的人是自己。
进了牢房,陆德均一路都在听狱监在谈论什么“又是一个被咬的”、“这回可要关住了”,心中生疑。说着就到了牢房,狱卒用沉重无比的镣铐把他手脚都铐了起来。
“喂,管事的,我还没被定罪呢!至于这么夸张吗?”陆德均问道。
“陆大人,平日里没少受您恩惠,小的们也不想让您遭这个罪。只是这两天牢房收押了好些个发狂的犯人,一旦犯病起来,不光力大无比,还冲着我们一顿撕咬。狱卒董七就被咬掉了半个下巴,回家告假去了。”
“这些人都犯什么罪?”
“都是与人争执,将人咬伤的。”
陆德均眼前立刻浮现起方才院子里那个胡商老汉,还有他那一对青白的眼珠,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两天收押了四五个,发病都是一阵一阵的。”狱卒还在自顾自的说道,而陆德均心思已经不在他说话的内容了。
如此看来,这个病得了就会逐渐发狂,还会咬人,不就跟伤人的恶犬一般?只听说恶犬伤人,有时会让人发狂而死,但只听说犬咬人,没听说人咬人也会得病啊?
想到这里,陆德均解开左手的绑带,看到被撕咬的皮肉已经变得乌黑肿胀,摸上去微微发硬,十分可怖。
他心里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可不能就这样交代在这里了吧。
老子还没碰过女人呢!
他想把肿烂的肉削掉,只恨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刃。一发狠,他对着左手就咬了下去,黑色、红色的血汁流了下来,肿胀的部分却咬不动。一口啐掉嘴里的血水,又腥又涩。
咦,
这血水,竟然还有点美味。
陆德均再次看向左手的伤口,溃烂的皮肤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红一块白一块的,仔细端详它,仿佛像一盆上好的肉食,正热腾腾的冒着烟气。
一口咬下去,牙齿碰到手骨传来钻心的疼,把陆德均一下子惊醒了。定睛一看,左手虎口处几乎快要被啃断了。
一身冷汗。
不知道有什么在身体里,他只知道,有个东西,正在逐渐占领他的身体,侵蚀他的心智。
这就是要发狂吗?我也会变成胡商老儿那样么?
不,老子不服!
接下来的好几个时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种想要吃生肉的感觉袭来,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陆德均咬紧牙根,想要用尽全部力气去跟身体里恶魔搏斗,可这堂堂七尺男儿,一膀子力气,却找不到那个藏在身体里的对手。牢房里那发狂的几个犯人也一样,每过一段时间就嚎一阵,整个牢房如同无间地狱一般,每一刻钟都是煎熬。
晚上,仆固远、小哑巴和陆德均另外两个手下胡二、马三过来探监。仆固远买了几盒酒食,可陆德均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二哥,听说你失手杀人了?”
“仆固老弟,你可能很快就会看到,我变成我杀那个人那般模样!”陆德均有气没力的说,“离我远点,我发起狂来连自己都想吃!”
小哑巴露出惊恐的表情。陆德均突然想起来,小哑巴本姓赵,是城北赵公村人氏。
“小哑巴,你们赵公村发的瘟病,是不是就是我这个德行?”
小哑巴使劲点了点头。
赵公村爆发瘟疫有一段时间了,官家派了兵士筑了土方,把进出村的唯一通道死死封住,日夜派兵把守,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哑巴站起来就往外跑,中途回过头给我咿呀呀比了个手势,陆德均知道他要马上回去取个东西过来。
“好像那天街上被咱们救下的胡商老人,就是中途去了赵公村那个!”仆固远说。
陆德均心中暗暗叫苦,这简直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他问是哪一天,仆固远掐指一算,是三天前。
看来这个病三天之内就会完全发作,变成老头那般模样。
“陆哥,您别着急,这牢头是我二舅。今晚就能把陆哥弄出去,大不了去山里当个草贼,落得个逍遥快活!”胡二说道。陆德均手下的大部分都是城里的地痞流氓,只是这几年被他管教得服服帖帖。
“胡二,你个狗日的,不想着给我平反昭雪,还把我往火坑里推!”陆德均说,“我看我还是拷着吧。仆固,要是我变成了怪物,你一定不要手软,用刀把我头砍掉,要快。”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觉得胡二说的对……”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哑巴急匆匆地跑进来,怀里掏出一两个小包,便招呼几个人退后。
只见他打开一个小包,里面是白布包着的一把活蛆,密密地洒在左手的伤口周围,米粒般蠕动着。随后用一卷干净的布仔细缠上。
陆德均问,你从哪学来的这个招数?小哑巴用手势比划说,是当时赵公村刚发病的时候,一个路过的老道留下的。老道给了小哑巴的娘,他娘给了他。
“那你娘呢,没有得病么?”
小哑巴苦笑着摇摇头,他没说话,但陆德均都懂了。
他娘应该是在瘟疫爆发前就把小哑巴赶了出来,并给了他这唯一可能的解药。
陆德均感觉到手上痒痒的,腐肉正在被一点一点的啃食。过了一刻钟,小哑巴解开左手上的布,惊奇的是,刚才的活蛆都不见了!
小哑巴解开另一个包,里面是一块肥美的五花肉。他用生肉紧紧地贴在伤口上,没过多久,活蛆都被生肉引了出来,一个个变得黢黑可怖,似乎比刚才大了好几圈,密密麻麻地在五花肉上蠕动!
陆德均看了看伤口,发现腐烂和焦黑的肉已经被啃食干净了,只剩下鲜红一片。刚才的麻木感也慢慢消失了,半个碗口大小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滴着鲜血,熟悉的、正常的痛感又回来了。
“小哑巴,这个人情,我记你一辈子。”陆德均浑身没有一点劲。
几个人又七手八脚地给他包扎好。
小哑巴拾起已经开始变黑的五花肉,连肉带蛆一块烧了,又从怀里逃出一个小葫芦,给陆德均比划说,里面的药丸,一天吃一颗,直到吃完。
“小哑巴,这药,你还有多少?”陆德均问。
他比划道,只有这一套,连着这蛆和药。
陆德均问那个老道有没有消息,他说没有。
几人又想撺掇越狱,陆德均说,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想等明天提审的时候据理力争,看能不能平反昭雪。要是还被定罪,再逃也不迟。
第二天一早,几个狱卒把陆德均押了出去,他感觉这不是往县衙,而是直接奔着县令大人的宅邸去了。
在房门口等候,他听到了沈万和县令王守诚的对话。沈万的意思是,现在平乐县守备一职有空缺,他想举荐自己的小儿子,沈世膺,来担任。
“这样能确保咱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保平乐城一方百姓周全。”沈万那尖细的声音传来。
县令王守诚表示为难,说这事若放在平日里,别说一个守备,就是县尉,推一个沈家举荐的人,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现在大敌当前,州府的注意力全在这几个临战前线的县城,这边一有了空缺,马上就有州府指定的人补上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太原府的官牒就到了,都尉魏如龙大人指定了一个人,点名道姓安排顶这个缺。
“外人终究是不熟悉咱们县城的情况,若是都尉大人指定断然不可违逆,但可否让小儿充个副职?”沈万还在试探。
“这个人可不是外人,就是咱们县的老官差了。”王守诚说,“守备陆德均,进来吧!”
心里一惊,想着定是尉迟大哥在都尉面前举荐的我,胸中一阵感激。推门而入,看见王、沈二人端坐在客堂,手边摆着茶碗点心,桌上还有块布遮住的物件,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
“他……他是个戴罪之人!身上还背着我府上一条人命!”沈万气的吹胡子瞪眼。
陆德均冷冷的笑了一声,道,“沈家主人,咱们的帐慢慢再算!”
“岂有此理,我要向朝廷上表!”
“沈兄,息怒息怒。”王守城咽了一口茶,说,“现在大敌当前,州府已经下令放出全部囚犯编入守备军了。沈府的案子,往后搁一搁吧。”
“王大人,既然这样,沈某告辞!”
“贵公子充守备副职的事……”
“王大人,我不会让沈三郎那种不三不四之人担任我的副职。”陆德均正色道。
沈万哼的一声,摔门而出。王守诚刚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只见他掀起桌上那物件遮布的一角看了看,立马打发下人收了回去。
“陆德均,你现在是戴罪之人,须知戴罪立功……”
“王大人,陆某无罪!”
王守诚小眼睛盯着我转了几圈,叹了口气,道,“沈府的事,本官不想追究。你现在既然已经是县城守备,大敌当前,知道怎么做吗?”
大敌当前,当然是保命要紧啊。
“禀告大人,我自当整顿全城可用之兵,日夜备战,使平乐城有金汤之固,百姓无性命之虞。”
“带兵守危城,可不是和你带十几个兵士开关城门这么简单!”王守诚说,“城里只有区区数百府兵,对面可是八万虎狼之师,你可知当年张巡守睢阳有多惨烈?平乐城远不比睢阳,你要带兵死守,基本就是以卵击石!”
陆德均低头称是,听说当年睢阳之围长达十月之久,城内易子而食,人骨为薪。
王守诚叹了口气,说到现如今只有一条路,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陆德均听完之后,觉得这个计划比手上被发狂的尸妖咬了一口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