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阵
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由远及近,传遍了整个大营,还在温暖的营帐中熟睡的士兵们,被号角吵醒、被军官踢醒,在越来越急促的战鼓声中穿戴整齐,被赶出营帐,在校场集合点名,享用战前的最后一餐。
分到各部的教导空着肚子在军士之间穿梭,领着他们高唱军歌、宣讲战场纪律和功赏的要求、为不识字的兵卒书写遗书。
杜松抓着一块油乎乎的羊腿啃着,看着这般场景,嘿嘿一笑:“有意思,往日里大战之前,咱们一声令下便是了,最多摆点银子、告诉兵卒砍一级能拿多少银子,啥时候像你们这般做这么多杂事?”
“新军的兵卒都是宝贝,不是那些用完就扔的消耗品”正在一旁测算炮击角度的杨楝清头也没抬的回道:“所以要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知道如何去战、知道沙场流血之后能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此,才能一往无前、勇悍无敌,将帅才能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嘿,你们做事总有道理,咱是个粗人,就算明白也说不出来”杜松耸了耸肩,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叶尔羌大营,那里也是炊烟袅袅、鼓声紧凑:“叶尔奇人昨夜竟然没有趁夜袭营,要么就是主将谨慎,要么就是轻视咱们,也可能两者皆有,不管如何,今日咱们得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了。”
撼动人心的战鼓“咚咚咚”的响了起来,营寨各门大开,骑兵率先出寨,分散两翼,紧接着便是提着各式武器和火器的步卒,在营外排布阵形,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他们的盔甲之上,闪闪发光、恍若天神。
在他们的身后,杨楝清指挥着炮队排开一百多门各式火炮,叶尔羌的援军来得有些晚,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规划大营、搭设炮位,这些新式火炮将会给叶尔羌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去,地上的积雪莹莹反射着日光,天地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对面的叶尔羌大营中也传来了阵阵战鼓声,大军蜂拥而出,在平原上列开阵形,无数骑兵出现在阵前,人人持弓带箭,但大多只穿了一身羊毛袍子,只有寥寥几个军官模样的穿了一身皮甲。
杜松一阵冷笑,用望远镜扫视着这些骑兵,就算是信了回教,依旧还是鞑子的种,叶尔羌人这是见明军以步兵为主,准备用传统的蒙古战法,以弓箭骑射消耗明军步军的锐气和体力,再以弯刀和骑兵破阵砍杀。
只可惜时代不同了,马弓射不过火枪、骑兵撞不过火炮,叶尔羌人真要这么做,那真是送菜上门。
对面的主将在骑兵阵前往来奔驰,似乎在激励士气,杜松还是觉得可惜,叶尔羌人不像他们的蒙古亲戚那般没见过世面,把军阵布在了火炮射程之外,不然一炮轰下去,这场仗就胜负已定了。
悠长的号声传来,叶尔羌的骑兵开始向前移动,忽然左右分散,踏着碎玉乱琼,向着明军两翼包抄过去,露出了他们身后的具装铁骑。
叶尔羌汗国靠着垄断丝绸之路东线赚得盆满钵满,与鲁密、莫卧儿等当世强国多有交际攻伐,国中甲胄自然不缺,这支具装铁骑便是人马皆着甲,寒光闪闪、令人胆寒,随着鼓声缓缓向明军逼来。
杜松却微微一笑,叶尔羌人的战术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用无甲的轻骑骚扰明军军阵,待明军支持不住、军阵出现松动,逼到面前的具装甲骑便提速冲阵,用弯刀铁锤收割明军的生命。
战术太老套了,杜松有些提不起兴趣,甚至懒得去管两翼包抄的无甲骑兵,把视线全部集中在正面的那支具装甲骑的身上。
叶尔羌人的轻骑飞速拉近距离,但明军军阵却动都没动,骑兵如潮水一般扑来,不少骑手已经一只脚踩上马背,斜斜向着天空弯弓搭箭,只要冲进马弓的射程,便是如飞蝗一般的箭雨遮天蔽日而下。
就在此时,却听一连串的“轰轰”声响起,一道道白烟窜上高空,无数叶尔羌轻骑被掀翻炸裂,瞬间人仰马翻,在雪地里打着滚的骑兵,成了杨楝清炮队的靶子,轻炮和火箭齐声轰鸣,将他们炸得粉碎。
杜松冷冷一笑,下过雪的土地冻得坚硬,但厚厚的积雪却给明军提供了天然的陷阱布设地,数十万颗地雷就埋在雪下,和杨楝清指挥的炮队一起掩护着大军的两翼。
火炮持续轰鸣,编织起一道火力网,炮队还没尽全力,重炮依旧没有开火,但却足够拦截两翼包抄的轻骑了,只有寥寥几十名轻骑侥幸冲过火力网和地雷阵,但他们仓皇射出的箭矢对穿盔带甲的明军几乎没有效果。
叶尔羌的轻骑兵拥挤在地雷阵前,进不能进、退不敢退,白白被延伸火力的火炮杀伤,只能狼狈的退了下去,逃出明军火炮射程外重组。
双方还没正式交锋,叶尔羌人的第一次攻势便被打退,但杜松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在如今这个时代,连甲胄都没有的轻骑兵只能发挥骚扰、侦察这些辅助作用,决定不了战场的胜负。
真正要分个高下,还得靠越来越近的那支具装甲骑。
叶尔羌的主帅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军阵中号角连天,那支具装甲骑开始慢慢提速,战马渐渐慢跑起来,只等最后狂风暴雨一般的冲锋。
杜松稍稍点了点人数,这支具装马甲将近两万人,半数以上是整齐划一的立领锁子甲,其他的甲胄式样有些杂乱,有中亚的锁子甲、蒙古的扎甲、印度的胸板甲等等。
出兵之前,杨楝清就给杜松恶补过一阵,杜松知道叶尔羌不是大明这样的大一统皇朝,说是个靠武力和宗教强行捏合在一起的部落联合体都不为过,兵员来源也极为复杂,甲胄形制乱七八糟自然也不奇怪。
但能一下子出动数万铁甲骑兵的,整个世界恐怕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能载得动几百斤铁甲和人往来奔驰的骏马在东亚更是凤毛麟角,大明军中的身高腿长的好马都是靠着这几年和西番的交易、在河套等地不惜血本的培育才逐渐多了起来。
杜松放下望远镜微微一笑,到底是自古产良马的西域,叶尔羌人比他们的亲戚豪奢太多,哪怕是为了西域的战马,这叶尔羌也得灭了。
叶尔羌的重骑没有盲目冲锋,而是重新组阵的轻骑兵挑了两百来人,从正面扑向明军,弯弓放箭之后又飞快的逃得远远的,他们的骚扰根本撼动不了明军军阵,只是用来探测明军正面有没有埋设地雷、为重骑开路而已。
叶尔羌的重骑兵开始提速,长长的铁枪指向明军的军阵,铁蹄踢散了前方的积雪,雪片在他们身前身后飞散,夹裹在一起,如同白色的巨浪一般扑向明军。
大地颤动起来,一股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气势,但杜松却轻蔑的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对面的主帅还是个活在过去的家伙,白瞎了这么多具装重骑。
火铳轰隆隆的响了起来,一列打完,退至队尾装填,二列上前继续射击,十列轮番齐射,火力持续不停。
这是杨楝清的教导队带来的新式火铳战法,看似简单,却极为讲究纪律,一个人按捺不住盲目开火,整队的节奏就会被打乱,没有持续不断的火力,装填麻烦的火铳在没有长矛和藤牌的掩护下,面对骑兵就成了烧火棍。
甘州军单单是训练这些铳手就忙活了将近半年,从列队到前进、瞄准到齐射每个细节都吃尽了苦头,杜松甚至亲手斩了两个不听话闹事的将官。
如今吃的这些苦头确实有了效果,叶尔羌的重骑在火铳的轰击下人仰马翻,连绵不绝的铳声被千百人的嘶嚎和惨叫盖得严严实实,明军阵线前铺满了各种扭曲姿势躺倒的人和马,不少人马还在痛苦的挣扎呻吟,又很快被自己人的战马踩成肉泥。
举铳、瞄准、射击、后退,一套流程下来,便能射翻一片重骑兵,几十步的距离上铁甲根本拦不住铅弹的穿透,一朵朵血雾炸起,便收割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两翼的弓箭手迈步上前,用弓弩射杀着侥幸未死的叶尔羌重骑,他们大多是战马被射翻滚落在地,有些躲在坐骑的尸体后面,有些则扛着盾牌直冲过来,这些幸存者成了弓箭手点射的目标。
铅弹和箭矢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将叶尔羌重骑堵在墙外,前方的重骑人仰马翻、人马尸体形成的障碍又把后方涌来的重骑堵住,叶尔羌的重骑兵拥堵在一起,一时人挤人、马撞马。
这正是炮队发威的时候,杨楝清和各部教导早就指挥炮队调整好角度,拥堵在阵线前的叶尔羌重骑太过密集,他们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飞快的发炮、清膛、装填、发炮,用各式火炮轰击着正面的敌人。
铁弹在人海里碾出一条条血路,开花弹凌空爆炸,冲击波和弹片四散飞舞,无数叶尔羌重骑被抛上高空又狠狠摔下,更多的则是掉头逃跑。
叶尔羌的主帅终于反应了过来,军中撤兵的号角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本就濒临崩溃的重骑慌忙抱头鼠窜,有人慌不择路踩进地雷阵中,又被炸上了天。
杜松哈哈一笑,命令全军停火,他们的火药全依赖后勤补给,陕西总督郑洛费了老鼻子劲才给他们攒下这么些家底,自然是能省就省。
手拿短斧的教导和军法队前往战场,将所有叶尔羌骑兵的脑袋,无论贵贱生死都砍了下来,这也是杨楝清带来的新军法,诸部只管作战,首级由教导队和军法队割取,战后统一核算,若私自割取首级争功者,从打板子到砍头,总有一条军法处置他。
看着血淋淋的人头,杜松忽然有了主意,吩咐兵士将其中的将官挑出来,用叶尔羌重骑兵扔在战场上的长矛插着,一排排插在两军中间。
叶尔羌人果然被激怒,远远传来不断的咒骂之声,营门哗啦打开,一支具装甲骑奔了出来,稍稍列阵便向明军冲来,但很快又有数骑从营中奔出,将他们拦下。
双方领头的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争吵,那队甲骑的头领仰天嘶嚎一声,垂头丧气的收兵回营。
“啧,竟然这么耐得住性子!”杜松失望的摇了摇头,他也是宿将,简单一试就能看明白,叶尔羌人是溃而不散,虽然战败,但主将的威望还在,还能控制得住军队,能继续和他们相持下去。
杨楝清收拾了炮队赶了过来,扫了眼远处长矛上插着的人头,微微一笑:“杜总兵,要不我让人去埋些地雷,或者干脆调几门炮埋伏着,叶尔奇人这么大的反应,今夜必定会趁夜抢夺首级,咱们正好轰他们几炮,没准把他们火气轰起来了,傻乎乎的冲我们大营呢?”
杜松哈哈大笑,却摇了摇头:“算了,万一打得太狠,他们直接跑路了,到时候攻略关西等地又是麻烦。”
用望远镜看了一圈叶尔羌大营,又看了一圈忽然寂静无声的哈密城头,杜松侧头问道:“杨教导,这四万人今日被我等击败,明摆着是解不了哈密之围了,你说,哈密城里的人会不会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援兵?”
杨楝清皱了皱眉,提醒道:“杜总兵,咱们军中携带的粮草军备只能支持个把月,郑总督还得领军攻略青藏,可多余的人手突破敌军封锁给咱们送粮啊!若是敌军大军云集,反把我们包围起来,时间拖得久了,咱们有断粮之危。”
杜松点点头,又是哈哈一笑:“那只能希望叶尔奇的大军能尽快赶到,给咱们多留点时间!”
“半个月,我就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不管叶尔奇大军到没到,我都要统军收复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