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解围
李如松吃了一惊，嘿嘿笑着问道：“子瀚，咱是莽，又不是傻，就算合兵一处也不到一万人，他们是新败之师，咱们又长途迂回、刚刚经过大战，都需要休整，归化城下可有四万鞑子，不颜所部可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精锐，咱们拿头去打？”
林继业却微微一笑，指了指北方：“不颜他们只知我大明军兵到来，可不知道咱们有多少人！”
李如松双眼一亮，问道：“子瀚，你是要虚张声势，使个风声鹤唳之法？”
林继业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些鞑子溃兵：“这些溃兵逃回去，鞑子军中必然谣言四起，若是此时我军出乎意料的出现在归化城下，不颜他们没时间澄清谣言、整顿兵马，鞑子全军混乱、士气大挫，不颜是个宿将，他不会选择在此时与‘明军大部’对战的，只能引军退去，归化城之围自然可解。”
李如松哈哈大笑起来：“瀚之，咱自军校出来，那么多教导就你最对咱胃口，就依你言，咱们去解了这归化之围！”
归化城下，已是火光冲天、杀声不断，不颜台吉所部将城外店铺摊贩抢掠一空、纵火焚烧，没来得及躲入城中的商队和百姓都遭了殃，无论蒙汉统统成了发狂的蒙军的刀下鬼。
但不颜台吉的大军也只能在城下逞凶了，事起仓促，蒙军没有足够的时间打造攻城器具，把那汉吉又防守有方，不颜台吉也不想自己宝贵的精锐损失过大，一时对归化城束手无措，只能暂时围着、抓紧时间用城外店铺拆下的材料打造攻城器具。
今日也是如此，不颜台吉在城外的高坡上打量着守备森严的城池，高坡之下便是如同工地一般的大营，蒙军监工挥着马鞭不断抽打着城外捕获的商民和军中携带的余丁，强迫他们不眠不休的打造攻城装具。
不颜台吉松了口气，信心满满的看向归化城城头立着的那面大旗，把那汉吉在城下大败，部众逃散不少，如今归化城中的守军大多是临时征募的丁壮，要把守这么大一座城池，没有两三万精锐如何能行？只要大军突入城中，这座城池便落入自己手里了。
归化城对不颜台吉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对钟金哈屯和之后到来的明军却很重要，归化城是钟金哈屯的根本之地，也是明军纵横草原的支点之一。
归化城在手，钟金哈屯就能靠着互市和无数汉民工匠恢复元气，而明军也能将归化城和东胜卫串在一起，辐射大半个蒙古右翼。
所以不颜台吉要攻下归化城，要烧杀抢掠，要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
不颜台吉很清楚，辛爱黄台吉已经做过榜样了，整个蒙古右翼加起来都不是大明的对手，自己要夺取汗位，只能像成祖年间的先辈那样，用茫茫的草原耗干明军的粮草和耐心，让明军劳而无功，不得不退去。
钟金哈屯不可能一辈子靠着大明保着，大明也不可能永远把所有精力和资源消耗在草原上，汉人一贯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听话恭顺、能够帮忙稳住草原的“顺义王”吗？当大明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对钟金哈屯再不抱希望，到时候，谁有实力当这个“顺义王”，大明就会扶持谁。
不颜台吉从没想过与大明不死不休，什么兴复蒙元、什么抢掠大明，不过是一个收拢人心的口号而已，如今的蒙古右翼是个什么鬼样子他再清楚不过，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
只可惜做狗也分三六九等，大明看中了钟金哈屯，自己又不愿当个附属野狗，只能放手一搏，靠自己的努力去争那家犬宠物的位置了。
轻轻吐了一口气，不颜台吉微微笑了笑，还好事起仓促，自己这边又早早做了些准备，等大明反应过来出兵相助，自己早就攻破归化城，带着劫掠的金银粮食、装备军火躲进茫茫草原之中了。
正在此时，忽然有怯薛快马奔来，急急大喊道：“台吉！急报！明军骑兵突袭丙兔台吉，丙兔台吉全军溃败，溃兵正向此地而来！”
不颜台吉和身边的几个兄弟、首领都是一惊，辛爱黄台吉策马上前，皱眉斥道：“胡言乱语！明军此时恐怕连父汗被杀的消息都没得到，如何会突然出现、突袭老四？”
俺答的第五子把林台吉也凑了上来帮腔：“许是四哥战败，败给个女子脸上挂不住，编出这理由找补来着。”
那怯薛却摇了摇头，回道：“台吉，此事千真万确，溃兵漫山遍野，小人寻了好几人问了，都说明军攻来，绝非作伪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远处忽然烟尘滚滚，仓皇逃命的骑兵漫山遍野的逃了过来，人人都惊惶的大喊：“明军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辛爱黄台吉反应快，一把拽住不颜台吉的缰绳：“老二，不管如何，军心不能乱！”
不颜台吉猛然反应过来，赶忙令道：“老五，你领人去收拢败军，别让他们乱了我军军阵，来人，去溃军中把丙兔台吉给我找来！他欠我一个解释！”
丙兔带着数百骑跑得飞快，目标又显眼，不一会儿便被不颜台吉的怯薛寻到，带进了城下中军的蒙古包中。
“二哥，我平日里对你最忠心，如何会诓骗你？”丙兔台吉泪流满面，但不是因为帮他治伤的喇嘛用小刀挖着箭头而痛哭的，而是心急如焚急哭的：“二哥，明军真的来了，他们突然出现在我军背后，我军刚刚和钟金哈屯部大战，只能匆忙应战，我被其一击而溃，只能逃回来了。”
蒙古包里响起了倒抽凉气的声音，不颜台吉面色难看至极，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蒙古包中陷入了沉默。
辛爱黄台吉干咳一声，说道：“老二，你也别太担心，据说咱们起事之时，钟金哈屯便派老七去东胜卫求援，钟金哈屯一路南逃，离东胜卫也不远，这部明军应该是东胜卫派来支援的，兵马不会太多，咱们四万人足够应付了。”
丙兔却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这部明军装备精良、人人都是高头大马、具装重甲，且悍不畏死、火器众多，绝不是寻常的明军，定是明军精锐，且其部出现在我军身后，必然是在草原上绕了个大圈子迂回，不可能是东胜卫得到消息才派的兵马！“
有头领还是不敢相信，摊手问道：“若如此，这部明军从何而来？难道明国早就知道父汗身死的消息？”
“他们当然早就知道！”辛爱黄台吉咬牙切齿的说道：“定是钟金哈屯那厮早早策划刺杀父汗之事，并把此事通报给了明国，明军早有准备，只待父汗遇刺！”
不颜台吉脸色更为难看，喃喃念道：“若是如此，咱们就要面对大明的大军了啊”
一旁的丙兔台吉也反应了过来，赶忙问道：“大兄，这么说来，明国早就参与其中？那我等起兵造乱，岂不是”
辛爱黄台吉连着瞪了他好几眼，丙兔台吉才猛然醒悟，回头去看面如酱色的不颜台吉，蒙古包中的头领兄弟们，也纷纷偷眼去瞧不颜台吉。
但不颜台吉已经没心思去管他们了，辛爱黄台吉的推测让他想到了一个极为骇人的想法：大明早就知道钟金哈屯刺杀俺答的计划，等于是和钟金哈屯绑在了一根绳子上，那他们这帮举兵造乱的家伙，就是大明用来给钟金哈屯和不他失礼立威的猴子。
草原上不少人视俺答为神，刺杀俺答之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总要有人出来负责，若大明真的参与其中，便会因此事和钟金哈屯彻底绑在一起，这口大锅就只能扣在自己身上，如此不死不休的局面，日后大明真的会因为战事不顺而抛弃她，转而支持自己吗？
正心中慌乱之时，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正在收拢败军的把林台吉急匆匆闯了进来：“二哥！不好了！有大股明军过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涌出蒙古包，出营查看，却见远方的天际出现一条长长的红线，如潮水一般向这边席卷而来。
“二哥，探马探过了，人马当有万人左右，大展旗帜、席卷而来！”把林台吉急急说道：“跟四哥交战的那支明军刚刚经过大战，按理说应当不会扑来，且人数也对不上，恐怕是另一支明军骑兵。”
“上万精骑，老二，恐怕是明军大部的前驱先锋啊！”辛爱黄台吉面色严峻，提醒道：“老二，先撤兵吧，我们先暂避锋芒，往北退往哈拉纳林乌拉，发文各部召集军卒再做打算。”
不颜台吉咬了咬牙，不甘的看了一眼归化城城头，又扫了一眼渐渐逼近的明军，长叹一声，大喝道：“撤兵！”
不颜台吉引军退走，李如松兵少也不敢追击，入城与把那汉吉合并一处、固守归化城，不颜台吉走到半路，见明军没有尾随追来，这才反应过来，但已经太迟了，归化城有李如松这数千精锐的据守，已是固若金汤。
不颜台吉无奈，只能继续撤兵哈拉纳林乌拉，重寻战机。
十余日后，朱翊钧领大军入驻归化城，不颜台吉又往北逃离，与明军拉开了距离。
对朱翊钧来说，李如松和林继业解围归化城是个意外之喜，归化城虽然坚固，但兵少将寡，不颜台吉等人又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破了城，到时候明军的补给线就要被迫拉长，在大漠之中追击蒙军也风险倍增。
故而朱翊钧先令李如松和林继业统兵救援钟金哈屯，随后便自领大军直往归化城而来，便是为了和不颜台吉抢时间，占据这座草原上唯一的城市。
但把那汉吉能不能在明军抵达前守住归化城，朱翊钧心中还真没底，李如松和林继业的大胆一击吓退不颜，给明军之后的征伐创造了绝佳的有利条件，朱翊钧如何会不惊喜？
“子茂、瀚之，此次北伐，算你们首功，这开门红的功劳，朕之后再赏你们！”朱翊钧哈哈笑道，李如松和林继业也相视一笑，各自在马上拱手谢恩。
朱翊钧微笑着点点头，领着一众将帅和钟金哈屯、不他失礼等人进了俺答王宫，俺答的尸首早被把那汉吉收敛了，用楠木棺材盛着，停在王宫之中等待之后下葬。
棺材还没封盖，朱翊钧走上前去，却见俺答依旧瞪着无神的双目，死不瞑目的和他“对视”。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朱翊钧忍不住轻叹一声，一旁的钟金哈屯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不他失礼牙呲目裂，恨恨的骂道：“不颜那逆贼没卵子，只会逃跑，有本事战一场，让我手刃他为父王报仇！”
钟金哈屯皱了皱眉，朱翊钧却微微一笑，安抚道：“不他，朕说过，他逃到天涯海角，朕就会追到天涯海角，安心等着，总有机会的。”
不他失礼点头如捣蒜，朱翊钧也没再理他，回头冲钟金哈屯吩咐道：“不颜贼厮，为夺位弑父弑君、起兵叛明，罪大恶极，此贼不除，草原如何能安？劳烦忠顺夫人以顺义王的名义发文各部，请诸部首领来归化城共商讨伐不颜逆贼之事，顺义王就暂时不要下葬了，先停灵在此，让天下人都看看不颜贼厮做的好事！”
钟金哈屯却没有搭话，反倒叹了口气，奏道：“陛下，臣有要事相商，请陛下屏退左右。”
朱翊钧皱了皱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将帅们各自散去，只留下王安、李三虎和几名忠心的锦衣卫。
钟金哈屯见满脸好奇的不他失礼被李如松等人拉出殿外，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陛下，臣请陛下解惑，顺义王被刺之事，不颜等人，恐怕并不知情吧？”
朱翊钧微微一笑：“你果然猜到了，的确，他们驱使刺客刺杀了顺义王，但他们确实不知情，可知不知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忠顺夫人，如今的结果你不喜欢吗？有些事过去了、坐实了，再掀波澜就没什么意义了。”
钟金哈屯看着俺答的尸体，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又问道：“陛下可否向臣透露一二，接下来，陛下打算如何对付不颜等人？”
“一个字，等！”朱翊钧扶着俺答的棺木，冲着他的尸身冷笑：“咱们要给不颜时间，得让他想清楚想明白，要让他把反对咱们的人都聚起来，韭菜长齐了才好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