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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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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涣的宅邸前,早已得到消息的和靖书院的士子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不少听闻锦衣卫入城的消息的百姓也纷纷过来声援。

    张闲等人到章涣宅邸之时,已有上万的百姓士子围在府前,一个个怒目圆瞪的盯着他们,让所有锦衣卫都不由的按紧了腰刀。

    如今到底不是明末,朝廷还有些威信,百姓见了锦衣卫的官袍,虽然是阵阵骚动,却也没人主动闹事,默默让出一条路来,用厌恶和愤怒的眼神盯着锦衣卫众人。

    那些和靖书院的士子可就大胆多了,见锦衣卫过来,这些尊师重道的士子非但不让路,反而紧紧靠在一起,堵住章家大门,准备誓死护卫师长了。

    老百户叹了口气,吩咐众人下马,自己上前向士子们作了一揖:“诸位士子,我等奉皇命前来查案,请让开道路,让我等”

    话没说完,便被一名年轻的士子打断:“不让!章先生不过上疏为苏州的百姓说了几句话,天子便派你们来拿他,天子贪暴至斯,是真要逼死苏州的百姓吗?”

    有人带头,不少士子百姓也喧闹起来,人群一阵阵骚动,引得一众锦衣卫收紧了队形,紧张的四处扫视。

    那士子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老百户也是眉间一皱,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又作了一揖:“诸位士子!诸位百姓!天子遣派我等到此,不是为了抓捕章先生,乃是有事需问询先生,请”

    “放屁!如此诓骗,当我等是傻子吗?”那名年轻的士子又大吵大嚷起来:“若只是来问问情况,遣一官吏即可,南京刑部又不是死绝了,何必派锦衣卫前来?谁不知道你们锦衣卫就是朝廷的鹰犬,专门用来构陷忠良、抓人害命,进了诏狱的有几个活着出来的?”

    百姓和士子们也是一阵阵怒骂,都嚷嚷着不信。

    正扶着刀警惕的盯着百姓和士子们的骆思恭闻言,扭头扫了一眼那名士子,拉过身边微微有些发抖的张闲吩咐道:“闲之,有些不对头,今日事恐怕不能善了了,你老实呆在我身后,万莫走散了。”

    老百户也深深看了那名年轻士子一眼,他也是锦衣卫里的老人,这士子上蹿下跳,不停的鼓动百姓情绪,他怎会看不出来?其中必然有个陷阱在等着他们。

    若是往常,直接就拿下审讯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苏州群情激愤,他们就这七八个人,加上先前潜伏城中的锦衣卫也不过几十人,若激起民乱,那是必死无疑。

    老百户只能将那名士子的相貌牢牢记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赶紧扯谎道:“诸位,天子乃是圣明之主,如何会陷杀忠良?天子遣派我等前来,正是看了章先生的奏疏,让我等来问章先生要个章程的,待章先生的章程送到御前,天子便会召户部诸官和江南的商户共商,苏州的税赋也能减免下来了。”

    百姓一阵哄然,他们为什么围在此处?还不是因为苏州税赋沉重,只有章涣为他们上疏说话,出于一时义愤才自发来保护章先生吗?如今锦衣卫亲口说章先生的奏疏被天子看中,压在他们身上的税赋就要降下来了,谁还不欢欣鼓舞?

    那名年轻士子脸上一恨,又跳了出来,挥着手喊道:“诸位百姓,这些爪牙鹰犬在使缓兵之计!若是我等被其诓骗散去,他们定然破府抓捕章先生,到时候我等悔之晚矣!”

    百姓们又是阵阵骚动,一边是希望,一边是现实,百姓们一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作为。

    正在此时,章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名老奴从中走出,立在台阶上向百姓和士子们作揖:“诸位百姓、诸位士子,老爷说他一生清正,有何惧哉?诸位庇护之情,老爷感怀心中,但请诸位快些散去,万莫因老爷和朝廷发生冲突,以至蒙难受伤,否则老爷便是百死也不能赎罪。”

    那名年轻的士子脸上一急,正要说话,老奴却摆了摆手,冲锦衣卫们作了一揖:“各位官爷,老爷正在后堂书房候着,请官爷们入府。”

    老百户还了一礼,一挥手,众人大步向章府走去,拦路的士子们听了师长的命令,只能让出一条路来,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进府。

    眼见着大门就要关闭,那名年轻的士子眼珠一转,抢到门口扒住大门,说道:“门房!我等信不过这些凶犬恶鹰,为先生安全,请让我等士子也随同入府!”

    老奴一脸尴尬,回头看向老百户,老百户紧皱着眉头,到底还是不敢激化矛盾,只能点了点头,那名士子一喜,招呼了百来号士子一同入府,浩浩荡荡跟在锦衣卫后面,向书房而去。

    故意落在后面的骆思恭悄悄向那名士子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兄台尊师敬道、不畏强权,小弟佩服的紧,可留姓名?日后朝堂之上也好互相照应。”

    那名士子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阵嘲讽,回道:“尔等想要秋后算账,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万历四年应天府乡试第一、今科举人,无锡顾宪成是也!”

    章涣是个清官,如今又散尽家财救济百姓,只剩下这一栋祖宅作为宅邸,偌大个宅子里连个仆人都看不到,一片萧瑟景象。

    那名老奴领着众人到了书房外,见老百户皱着眉打量着四周,微微一叹,解释道:“官爷,老爷散尽家财,这宅子里的仆役也大多遣散了,后来听说你们来苏州抓人,便写了休书,让主母带着少爷回了家乡,小奴与老爷从小相伴,实在不愿离去,便守在此处,与老爷一同赴难。”

    老百户听出了这名老奴话中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老人家放心,我等确实只是奉命前来问询,绝非抓捕。”

    老奴点点头,便在门外禀告起来,但一连禀告了好几声,书房之中却没有半点反应,老奴一阵奇怪,与老百户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叩了叩门,书房却依旧没有反应,老奴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

    老百户面上一冷,走上前去一把将老奴推开,狠狠一脚将书房门踹开,书房中的情景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书房之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书房的主人章涣,却被一条白绫高高的挂在房梁之上,面目狰狞、双目瞪得老圆、舌头伸得老长,身子不由自主的打着旋,脚边的地上倒着一张木凳。

    书房正中,书桌之后,是一面挂着几幅山水画的墙壁,如今墙上的画卷都被扯了下来,雪白的墙面上用赤红的朱砂写下三个狰狞的大字——我无罪!

    一众人等都被惊得呆了,那老奴大喊一声“老爷”,哭喊着冲过去抱着章涣的尸体要把他放下来,而随同而来的那些士子学子也被他这一声惊醒过来,顿时躁动起来。

    一直在挑拨的顾宪成却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冷静,冲那名老奴问道:“门房,刚刚你出来劝我等散去之时,章先生还活着吗?”

    老奴点点头,话都有些说不完整:“刚刚老爷还好好的还吩咐老奴看茶老爷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章先生是自尽以证清白了!”顾宪成挥起拳头高喊道:“是锦衣卫把章先生逼死了!是狗皇帝把章先生逼死了!”

    士子们顿时鼓噪起来,向着锦衣卫围拢过来,锦衣卫们人人都是脸色大变,老百户正要解释,却听得哐啷一声,瞬间慌了神,大喊道:“不要!”

    但他仍然晚了一步,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锦衣卫,见越围越近、越来越激动的士子们,终于有人受不住压力拔出腰刀欲自卫,听到老百户的喊声顿时一愣,刚想收刀,可双方实在离得太近,锋利的腰刀划伤了一名士子的手臂。

    “杀人啦!锦衣卫杀人啦!”士子们又惊又恐的高喊起来,轰隆一声逃散不少,但老百户脸色却难看至极,他经验丰富,知道这些士子嗓门大、胆子小,跟着嚷嚷谁也比不过,面对刀枪就会一哄而散,可这苏州不是只有士子啊!章府外那些本就一无所有、受尽压迫的百姓们是真敢要他们的命的!

    自己小心谨慎了一路,最后还是引爆了民乱!

    果不其然,顾宪成鼓动起士子情绪后就一溜烟跑到章府门外,对着成千上万的百姓高喊道:“锦衣卫逼死章先生、持刃杀人,百姓乡亲们!他们就是来抓章先生的,朝廷就是要逼我们苏州百姓上绝路啊!”

    随后更多士子逃了出来,证实了章涣身死和锦衣卫持刀伤人的事实,本就躁动不安的百姓们哪里还按捺得住?怒吼着便涌进了章府,双目通红如同野兽一般,赤手空拳也要取这些锦衣卫的性命,为章先生报仇!

    那老百户知道事情不妙,正组织着众人翻墙逃走,刚把张闲送上院墙,暴民百姓便呼啦啦的围了过来,老百户一咬牙,扯过一脸紧张的骆思恭:“骆思恭,护好张公子,你两个一定要逃出去,向天子汇报苏州的情况!”

    骆思恭点点头,也不婆婆妈妈,跳上院墙,一把扯住浑身发抖的张闲,两人消失在墙后。

    老百户松了口气,钢刀出鞘,喊道:“愿走的快走!不愿走的,和我这把老骨头一起替兄弟们拦一拦!”

    有几名锦衣卫也翻墙逃跑,剩下的都抽出兵刃聚在老百户身边,准备与红了眼的百姓搏战。

    看着越来越近的百姓们,老百户叹了口气,高喊道:“百姓乡亲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冲击锦衣卫是谋逆的大罪!要诛九族的!你们不要受人蛊惑,犯下大罪啊!”

    但红了眼的百姓们早就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着报复,哪还管什么诛九族、十族的,赤手空拳冲上来围殴一众锦衣卫,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烂命,平日里受尽了压迫,如今找到机会发泄出来,悍不畏死、前赴后拥,瞬间便把这十几名锦衣卫淹没。

    章府的暴乱立即引发连锁反应,织工打砸工坊、杀死督工坊主,流民趁乱扑城、涌入城市,百姓抢劫粮铺、冲击豪门,无赖放火打劫、淫辱妇女,连守城的兵卒衙役都趁乱闹了起来,苏州一瞬间陷入无政府状态,平日里积压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

    骆思恭拉着张闲一路奔逃,两人半路敲晕了几个百姓,抢了他们的衣物,换掉了一身官袍官靴,才能在一片混乱的城市中乱跑。

    但满城都是零元购的暴民,他们俩的口音一听就是北人,有不少暴民看破破绽,一直在后面追着他们,两人心急慌乱,又不熟悉地形,只能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最后一头钻进了一条死巷之中。

    巷子外脚步声飞速逼近,有人高喊道:“那两个北人定是锦衣卫!找出来替章先生报仇!”

    张闲吓得瑟瑟发抖,扯住骆思恭问道:“宫保,这可如何是好啊?”

    骆思恭紧咬着下唇,也是束手无措,叹了一声,抽出短刀准备拼命。

    正在此时,巷子里的一道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露出一名客商打扮的人,朝他们挥了挥手:“不想死,跟我来!”

    一身男装,声音却是清亮的女声,骆思恭一皱眉,但已经无路可逃,只能拉着张闲躲进了院子里。

    院子外很快传来暴民的嚷嚷声:“我亲眼看着那两个鹰犬躲进了这巷子,怎会消失不见了?定是逃进两边的宅邸院子了,快!快搜!”

    那乔装的女子一皱秀眉,招了招手:“随我来吧,带你们去找个万全的藏身之地。”

    说着转身便走,骆思恭暗暗握住短刀,与张闲对视一眼,跟在她的身后,女子带着他们翻墙出了宅子,七拐八绕的到了一间民房,一路走到一间茅房前。

    这茅房似乎是久未清理,臭气熏天、粪汁横流,一推开门,绿豆大小的苍蝇轰隆一声四散乱飞,白花花的蛆虫更是清晰可见。

    张闲和骆思恭差点吐了出来,那女子却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他们人多,不管躲在哪都能把你们搜出来,只有这粪坑,常人哪会想到这里藏了人?劳二位官爷下去躲躲。”

    张闲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停往后缩:“不去不去!太臭、太恶心了!躲在里头也会被熏死!”

    但这可由不得他了,骆思恭早绕到他身后,一脚把他踹进了茅房,张闲脚下一滑,惊慌失措的扯住一旁女子的衣物,女子也是猝不及防,顿时失了重心,两人一同跌进粪坑之中。

    骆思恭忍不住暗笑一声,好整以暇的摸出一张手帕捂住口鼻,跳进粪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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