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各怀鬼胎
“西番去国太远,情势不明,国中所得情报谬误太多,不能尽信!”高拱开门见山,直接表明自己是来探听情报的:“林海主纵横海上,当与之多有接触,不知林海主对这些西番夷人了解多少?”
林凤眯了眯眼,问道:“高大人为何要知西番情报?高大人准备与之开战?”
高拱点头承认:“不错,我欲取南洋,必攻吕宋,如今西番占据吕宋,必与我冲突,多收集些情报总没坏处。”
林凤低下头略一思索,回道:高大人猜的不错,在下在海上确实与他们多有接触。”
林凤敲了敲桌面,理了理头绪,继续说道:“这西番诸国据说早在成化、弘治年间便远航海外、四处刺探,据说有个姓哥的海主曾欲寻来我大明之海路,结果却飘到西番称为新大陆的地方,开了西番殖民之先河。”
“这些西番好好家里不呆着,怎的冒着船毁人亡的风险抛家弃土远航海外?”滕谨早就对西番很是好奇,赶紧追问。
“具体缘由在下也不知,多是耳闻”林凤屈起四根手指,解释道:“简而言之,其因有四,一则国穷民困,仅靠耕种无以活人。”
“二则鲁密国隔绝陆上商路、大食商人垄断东方商货,西番眼馋,欲自海上开辟新路与大明通商。”
“其三为传教,西番人人信教、笃信至深,视其所拜之人为唯一真神,唯有传教死后方能入天庭成仙享福”
“其四,乃是巨利所诱,据说西番商人自新大陆掠走大批金银,又捕其土民作为奴隶、替其生产商货、贩于四方,那盘踞吕宋的西番在泰西不过一偏鄙之国,就靠着殖民海外之巨利,成了泰西一等一的富国强国。”
“海外之利如此之巨?竟能决定一国之强弱?”高拱有些不可置信,他知道海贸获利颇丰,但万万想不到靠着海洋之利就能撑起一个富国强国。
林凤点点头:“莫说破国劫掠、捕民为奴,单单只是垄断商路,往东西两洋贩货所收之利,便富可敌国了。”
林凤向身后的随从招招手,那海盗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林凤接过在桌上展开,里头是一块京师正流行的香皂。
林凤指着这香皂解释道:“高大人自京中来,应当知道这香皂,江南购买不过十两,京师应当更为廉价,可若贩去海外,一块便能得一根同等大小的黄金。”
滕谨忽然激动起来,全身都在发抖,他从宫里出来,其他人不知道这香皂成本多少,他可是清楚的很,这是几百倍的暴利啊!
滕谨赶紧在高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高拱瞬间瞪圆双眼,两眼都放出光来。
林凤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却没多想,只以为二人是被海贸暴利惊到了,继续说道:“香皂此物如此,其余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贩去泰西,所获之利更是千倍万倍,同样,新大陆商货贩往诸国,亦是百倍千倍的暴利。”
“如此,这南洋是一定要拿下了!”高拱冷冷一笑,又问道:“西番远航出海,各处人丁想来不会太多,其军力如何?”
林凤一阵苦笑:“西番船坚炮利,其船可跨越远洋、高大坚固,大明船舰不可敌,我等唯以火船击之,或以十倍、百倍船舰如群狼围攻方能得胜。”
“西番火器犀利,高大人应当也知道,大明佛郎机炮便是仿制西番船炮,但那船炮本就不是西番一等一的利器,如今更是早已过时,泰西诸国战火连连,火器飞速发展,早已远超我大明了。”
林凤又向身后的海盗招了招手,让他解下背着的火枪,递给高拱观看:“高大人请看,此火铳乃倭国萨摩藩藩主所赠,乃是倭国仿制西番火铳而制,威力虽不如,但射距远、精度高,如今是助倭国诸侯争霸天下的利器。”
林凤一边教着高拱装弹瞄准,一边冷冷笑道:“大明火铳不少,但多粗制滥造、年岁悠久,军士害怕炸膛,多用火门枪或三眼铳,此物射距近、精度差,威力也小,只能当作棒槌使用,哼,明军又胆小如鼠、训练荒废,这些火器只能用来壮胆而已!”
高拱一面装着火药,一面斜眼瞥了眼林凤,这大海盗对明军内情如此熟悉,难怪他能肆虐闽粤,成为一方巨寇。
林凤说得没错,大明军队腐败严重,火器根本不堪用,而军士也大多懦弱无用,往往敌人还没进射程便滥发火器,一轮打完连敌人毛都没伤到,而自己又没有时间再装填弹药,只能不战自溃。
高拱当了这么多年首辅,深知明军的腐败,所以张居正和戚继光勾搭一处,他也放任自流,他其实和张居正一样,把未来大明军队强盛的希望寄托在戚继光的改革之上。
日式火铳操作起来也不简单,第一次接触的高拱折腾了好几分钟才装填完毕,远远瞄向大海,扣动扳机。
一声惊雷一般的响动,炸得高拱手一抖、滕谨捂住双耳,而林凤则哈哈大笑起来:“此铳五十步内可洞穿盔甲,被击中者中了铅毒,便是活着也难以医治,可惜明军无能,竟将如此军国利器当烧火棍使。”
“虽是犀利,但操作起来太过麻烦,不如弓箭简单。”滕谨看不惯林凤张狂的样子,呛了一句。
林凤冷哼一声,都懒得回答,倒是高拱紧锁双眉摆了摆手:“滕公公不知,弓手需每日勤练,三两年方有小成,且弓手开弓十数次便手臂酸痛不能再战,而火铳不同,一农户三日一操,训练一月有余便可上阵杀敌,制造精良的火铳一战击发可达百次,再配以沐家三段之法,敌未近前便受重创。”
解释完,高拱微微一叹:“难怪蓟镇总兵戚继光曾言‘马上、马下惟鸟铳为利器’。”
林凤一愣,戚继光当年在东南抗倭杀得人头滚滚,林凤自然也听过他的大名,现在高拱把他搬出来,看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嘴,其实很明显也是看不惯自己的张狂,用戚继光来压一压自己的气势呢。
林凤眼珠子一转,开口吓唬道:“高大人,此铳不过是倭人仿制之物,据说鲁密国和如今盘踞吕宋的西番火铳更为犀利,更别说火炮之类了,这些西番便是靠着这火器横行世界、灭国无数,据说新大陆有一大国、拥兵数十万,这西番靠着这火器,几十人便灭了其国。”
“怎么可能?吹牛!”滕谨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脸都白了。
林凤嘿嘿一笑,继续吓唬道:“此事海上西番人人在讲,滕公公若是不信,尽可去问!”
高拱将滕谨按回位子上,林凤的话没有吓住他,反倒让他心里有些高兴,林凤拿西番来吓他们是表象,想要与他们合作才是目的,很明显,林凤对他之前提的条件已经动心了。
只要动心,就有得谈。
“此物犀利,本官心中喜爱,林海主能否赠与本官?”高拱掂了掂手里的火铳,得了林凤的应允,便把它递给一旁的护卫收好,继续一边喝酒一边问道:“火器犀利,也要有人使用,不知这西番军士如何?”
林凤思索一会儿,回道:“海外殖民开拓的西番人,多是失地、无产之民或军中除役之军士,穷困潦倒、无产无业,只能出海搏一场富贵。”
林凤忽然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此辈倒是与我等相差不多,都是孑然一身,除了一条贱命便再没什么牵挂了,所以个个悍不畏死,以杀人为乐、以抢掠求富贵。”
“此类人混杂西番僧侣商贾,作为殖民侵略之前驱,以通商、传教之名寻访诸国,若是国家弱小,便直接攻灭其国,若是国家强大,便夺一飞地岛屿,待母国大军前来。”
“真正作为殖民开拓主力的,乃是西番诸国朝廷供养的水师船队,船队远渡重洋、水手惯习海战,军士大多靠抢掠为生,因此作战之时人人争先,加之泰西战国乱世,军士多历战火、经验丰富,又有火器相助,平常国家根本无法抵挡。”
林凤话锋一转,冷笑道:“明军腐败无能、百官目光短浅、士绅浑浑噩噩,依我看,那盘踞吕宋的西番人,只需遣派一万五千余人,便能将这大明从南到北打个通透。”
滕谨涨红了脸,刚要怒斥,却被高拱拦下,高拱皱着眉问道:“如此说来,我等要夺取吕宋及南洋,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林凤摇摇头,说道:“倒也不是,西番远渡重洋而来,人丁本就不多,吕宋千里河山,西番如何能尽握掌中?如今西番只能盘踞于堡垒之中,靠火器和军势镇压四方、等待母国送来更多人丁、军器。”
“西番诸国并非铁板一块,据在下所知,这濠境的西番和吕宋的西番就不是一伙的,一个叫什么葡萄鸭,一个叫西板鸭,两国相邻、多有摩擦。”
“这西番人也是贪吃,信的神是椰子酥,国号又是葡萄又是板鸭什么的。”滕谨嘲讽一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贪于口腹,故而抢掠四方!”林凤附和了一句,继续说道:“高大人要攻吕宋,这濠境的番人没准还会帮忙,吕宋西番人丁不多,军士更少,高大人要夺吕宋,必须速攻!”
“西番驱使土民修建堡垒,如今尚未建造完毕,土民怨气沸腾,且我大明行商百姓不少在吕宋求生,可作为内应,只要攻下西番夷人盘踞的堡垒,则吕宋全境尽入我手!”
高拱皱了皱眉,林凤这计划看着成功率挺高,但对高拱来说却不是最佳的选择,官军水师没有远洋经验,且广东、福建的水师也是腐败严重、战力不足,军械、员额都是一塌糊涂,呆在近海守守海岸线没什么问题,但远渡重洋去进攻防卫森严的堡垒,恐怕刚刚出海就得哗变。
若是依着林凤的计划速攻吕宋,高拱只能靠着林凤的力量,但谁知道这大海盗会不会拿了朝廷供给的粮草军械就跑路,甚至攻下吕宋后自立为王跟大明隔海对峙?
高拱信不过林凤,他之所以“招安”这个大海盗,也只是为了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向南洋,为自己打前站的同时,给自己整顿大明水师留出时间而已。
所以高拱根本不可能答应林凤的计划,摆摆手敷衍过去:“此事不急,容我等细细商议、多加侦探吕宋之情势再说,今日之会高某受益颇多,林海主英豪盖世,高某便自作主张,与林海主约上一份协议,送上京师呈报天子如何?”
林凤眼里隐隐有些失望,倒也不反对,高拱便让人拿来纸笔,当着林凤的面写下奏疏和协议,与林凤、滕谨一道签字画押,便差人快船快马送上京师。
协议很简单,不过是约定了朝廷册封林凤为宣慰使、手下人等各个封官赏赐,而林凤在南洋为高拱开拓殖民、侦查情报、袭击西番商队海船、配合高拱攻打吕宋等事宜。
协议签署,几人都是兴高采烈,推杯换盏闹到太阳落海才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各自乘船归去。
但那林凤刚一登上自家的鹰船,原本喜笑颜开的面上便忽然变得阴沉无比,双目如同盯上猎物的老虎一般可怕,紧紧盯着远航而去的高拱等人乘坐的广船。
一旁的矮壮倭人早就忍耐不住,上前问道:“林桑,您真要投了大明朝廷?岛津藩主对您不薄不说,难道您忘了当年大明朝廷是如何背信弃义诱杀王海主的吗?”
“萧柯君不必忧心,我与那高拱协议,不过是麻痹明庭而已!”林凤冷哼一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那高拱想靠着一张嘴便让我等去为之送死,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呵!攻略吕宋?有大明这块肥肉在嘴边,我为何要去南洋啃硬骨头?”
林凤挥了挥手招来一名的海盗,吩咐道:“你快船去钱澳,让马志善和李成两位兄弟收拢人员做好准备,咱们提前动手!”
“不等萨摩和江浙的船队来了?”萧柯急急问道:“它们带着火药和火器,有了这些东西,咱们攻略广东更有把握。”
林凤却摆了摆手,冷冷一笑:“不等了,广东的那帮官兵,得知和议已成必然轻慢防务,咱们正好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先破澄海、再下广州,一路烧杀,让孩儿们放手抢他个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