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香饽饽
冯保不仅是个太监,也是个艺术造诣极高的文化人,在另一个时空里有着音乐家、书法家的美名。
文化人也是讲究逼格的,用的是最好的诸葛氏散卓笔、蘸的是落纸如漆的徽墨、写的是白整如雪的泾县宣纸、磨的是温润细腻的肇庆端砚。
哪个不是价值千金的奢侈品?
而且冯保还酷爱书画,喜欢收集名画名书,在另一个时空里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甚至把宫中收藏的《清明上河图》偷拿回家,不仅书写题跋,为了占为己有,还编出了《清明上河图》被毁的故事,让后世的考古学家们都争论不休。
所以冯保贪财,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和艺术成就,也得爱财。
在另一个时空里,冯保为了财货,收受梁国柱上万金的贿赂,将万历皇帝的妹妹永宁公主嫁给其患痨病的儿子梁邦瑞冲喜,结果梁邦瑞婚礼当日鼻血不止、沾湿礼服,差点无法完成仪式,后来又受到太监和宫女们的勒索打骂,不到两月就去世了,永宁公主竟终生不知闺房之事。
万历皇帝亲政以后将冯保抄家驱逐,或许也有为自己苦命的妹妹出头的缘故。
而且冯保贪婪成性,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宫中二十四监只要有有钱的太监去世,他立马就封锁其房屋搜寻家资,把金珠重宝留下,只把寻常的物件贡给皇帝。
如此一个贪财的太监,在朱翊钧明确表示准备让宫里人分一份的情况下,面对肥皂产业的重利,他能忍得住?
当今司礼监太监孟冲是抢了冯保的位子上去的,两人本就势同水火,让孟冲拿了肥皂产业的重利,怎么可能会分一份给冯保?冯保本就气愤他夺了自己的位子,现在又抢了一大块肥肉,他还能忍得住?
朱翊钧相信冯保一定会去抢这块肥肉,而且他一定能抢到手。
李贵妃讨厌孟冲,也讨厌高拱,还重亲情,对武清伯恩宠放纵,她很清楚把配方交给司礼监,别说武清伯得不到好,怕是内库也一个铜板收不到了。
但朱翊钧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如果还是让武清伯独吞,确实会如朱翊钧分析的那样,让自己的老爹怀璧其罪,被人盯死了。
宫里的大太监们也许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整一个“无权无势”的武清伯的胆子还是有的。
既然必须要拉个太监入局,那为什么不给冯保呢?冯保从潜邸之时就服侍隆庆皇帝一家子,一贯听话可靠,而且冯保身为东厂厂督,又有张居正作为政治联盟,加上自己的扶持和保护,正好能跟孟冲和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分庭抗礼,这暴利的产业放在他手里才让人放心!
李贵妃和冯保两人一拍即合,这恰好落入朱翊钧的算计之中,孟冲稍微一查,就知道朱翊钧是公开说过准备将肥皂的配方送给司礼监的,却被冯保横插一脚夺走,到嘴边的肥肉不翼而飞,司礼监上上下下难道不会气到崩溃?
冯保会失了人心,哪怕日后如另一个时空里一样掌握司礼监,上上下下对他就没有一点芥蒂?只要他一有失宠的苗头,便是墙倒众人推。
而朱翊钧对自己的便宜老爸老妈都没啥感情,又怎么可能如另一个时空里那般恩宠这个“冯大伴”?
这是朱翊钧给冯保挖的一个大坑,而自信满满又贪婪好财的冯保,一定会往坑里跳。
果不其然,冯保双眼都红了,急急挪步附在李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李贵妃眉间紧皱,扫了眼朱翊钧又扫了眼冯保,最后微微点点头,对朱翊钧说道:“太子可先回东宫,待本宫思虑之后再使人与你要配方,日后再勿行此奇技淫巧之事,当用心学习明君之道!”
朱翊钧一路走回兴龙殿,心里依然是怒气难平,干脆往床上一躺,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朱翊钧倒没有在生武清伯那老小子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想了一路,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他知道武清伯贪婪吝啬,也做了一点防范措施,希望用配方勾引着武清伯,让他在利益的引诱下,做出最佳的选择。
却没想到武清伯放着最佳的选择不选,直接掀了桌子想要独吞!
但朱翊钧冷静下来细细想过之后,武清伯这样做,对他确实也没什么坏处。
武清伯这么一搞,虽然失去了细水长流的机会,但他这一锤子买卖能赚的银钱也不少,更何况他身为武清伯,仗着女儿和女婿的名头,可以堂而皇之的采用暴力手段垄断市场。
就算没有以后的配方,反正也没人敢和他竞争,靠着那几样东西也能吃一辈子的天价红利了。
至于恶了朱翊钧,那又怎样?大明以孝治天下,有李贵妃护着,朱翊钧难道还能对自己母妃下手?
要知道,另一个时空里武清伯贪污了边关采购棉衣的军饷,导致边关将士冻死,如此严重的事情,李贵妃也只是下了懿旨把他骂了一顿,如今不过是一些卖肥皂的银钱,他就是一分不给内库,朱翊钧能拿他怎样?
李贵妃今年还不到30岁,而且身子强健,等李贵妃去了,他武清伯都化为一堆白骨了,朱翊钧难道还能把他挖出来不成?再说了,就算拿他骨灰拌饭,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
朱翊钧拿他没办法,而武清伯对后续的配方和产品也根本没啥兴趣,靠着现在的配方就能吃个盆满钵满。
这不是小说,也不是影视剧,这是现实,朱翊钧不可能王霸之气一开,所有人就乖乖的听话,而且人毕竟是感情动物,不可能永远按照理智行动,更不可能永远选择最佳的那条路。
武清伯的背刺,给朱翊钧提了个醒,他还是得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能依靠这些本就富贵显赫的人,否则什么事都干不成。
什么人最可靠?能因为你实现个人价值、获取利益的人才最可靠。
当然,朱翊钧一点不怀疑这世界上有不计个人、忠心耿耿的人,但那种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朱翊钧如今只是一个9岁的娃娃,那些豪门勋贵大多传承百年,根基比他还稳固,他根本使唤不动。
而像武清伯这般的新贵,如今要么巴结李贵妃,要么巴结高拱、张居正等手握实权的人,根本不会鸟他。
他要培育自己的势力,只能从那些“一穷二白”的人中去找,比如张鲸这样的人。
但他一个9岁的娃娃,连宫门都出不去,又怎么去找人?在宫里培植势力,不说李贵妃会不会允许,宫中的大太监们又不是傻子,他能从他们手底下掏出几个人来?
再说了,朱翊钧以后治国理政,也不能光靠太监啊!
好在朱翊钧有历史这个金手指,而历史上还真有一位少年英主,在权臣的阴影下培育出自己的势力。
爱新觉罗·玄烨,满清的康熙皇帝。
康熙六岁登基,按制本应14岁亲政,但亲政大典都办过了,掌权的顾命大臣鳌拜却不放权,不仅擅杀同为辅政大臣的苏克萨哈,还与遏必隆一同进位一等功,专权横断、肆意行事,任意行使皇帝的权威。
康熙帝知道鳌拜党羽遍布朝野,稍有不慎必定会引发大乱,于是挑选一批身强力壮的亲贵子弟,在宫里整日练习布库之戏,让鳌拜以为这少年皇帝沉迷游戏,不以为意,一时麻痹大意。
康熙又找理由将鳌拜亲信外放出京,又以自己的亲信掌管京城卫戍,一切准备就绪后召鳌拜进宫,突然指令少年一拥而上,鳌拜猝不及防,束手就擒。
康熙捉鳌拜的历史,正好给朱翊钧一个参考,虽说这种方法真碰上曹丕、杨坚这种冲着篡位去的权臣就是作死,但好在不论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忠心耿耿的大明忠臣,而宫里的太监们,也不是唐代那种权宦,不过一群家奴而已。
所以朱翊钧想要在目前的情况下培植势力,康熙皇帝捉拿鳌拜的历史经验,就是他最好的样本。
当然,他也不能完全照抄,要是他跟李贵妃说自己想挑一批人在宫里陪自己摔跤,李贵妃非得把他屁股打开花不可。
但朱翊钧知道李贵妃最看重什么,无非和后世的家长们一样,孩子的学习比天还大。
而朱翊钧前世可有着近十年的支边支教经验,是亲自参与过扶贫村的小学建设的,正好用自己的经验,为自己搭一个小学出来。
后世经历那么多改革的教育体系,他只需要剔除那些工业时代才存在的课程,添加一些这个时代的课程,一定会比如今这读一句、跟一句的教育方式合理先进得多。
而看重朱翊钧学习的李贵妃,一定会被打动。
那些被朱翊钧挑选出来的“同学”,就是他未来的势力!
说干就干,朱翊钧想明白这些,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问张宏要来纸笔,就准备给自己的父皇写个“奏疏”。
但他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繁体字!
朱翊钧前世是标准的识繁书简,看得懂繁体字,但只会写一部分,他又不像其他穿越者同仁那样,还保留着被穿越的宿主的记忆和意识,更何况,就算还保留着小万历的记忆和意识,他连字都认不全,朱翊钧还是不会写。
提笔愣了好一阵,还是身旁伺候的张宏看出来朱翊钧想要写些什么,上前询问要不要自己代劳。
朱翊钧自无不可,李贵妃关注他的学习,给他身边安排的太监们都是在内书房进过修的,就是希望能给朱翊钧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
张宏自然也在内书房读过书,不仅学识不错,还写得一手方正标准的馆阁体,连字间差距都分毫不差,如同印刷出来的一般漂亮,让朱翊钧赞叹不已。
朱翊钧一边念着自己的想法,张宏则一边写,越写越心惊,不时瞥眼偷瞧认真思索着的朱翊钧,偶尔欲言又止的想劝谏两句,张张嘴又憋了回去,只是将朱翊钧的话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朱翊钧前世这种报告文写了不少,如今倒也是出口成章,一口气说了大半个时辰,将自己组建“小学”的理由、方式和挑选“同学”的标准细细说了个遍,等张宏记录完后便拿起“奏疏”查漏补缺了一番,又让张宏重新誊抄成奏疏的格式,然后自己歪歪扭扭的又抄了两份,才让张宏分送到乾清宫和慈宁宫去。
朱翊钧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次李贵妃不同意,自己就跑到乾清宫去耍无赖,反正自己那便宜老爸仁善耳根子软,亲儿子在身前哭闹,估计心一软就会答应下来了,到时候李贵妃再反对也没法子了。
乾清宫,大明皇帝居住之所。
隆庆皇帝休养了将近一个月,身子却还未全好,虽然可以下床行动,但却依然很虚弱。
隆庆皇帝刚刚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在宫里走了一小圈,如今正气喘吁吁的坐在龙椅之上,颤抖的手捧着一杯参茶,听着一旁立着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滕谨说着太子准备和武清伯做生意,却被武清伯卖了,被李贵妃教训了一顿的故事。
滕谨和孟冲、陈洪等大太监一样,都是贪财好利之辈,如今听闻太子本准备把肥皂配方交给司礼监,武清伯却想私吞,而冯保更是突然横插一杠子,自然也是恼怒不已,添油加醋的抹黑武清伯和冯保。
而太子殿下不忘给他们这些奴才分杯羹,在滕谨嘴里自然是英睿聪慧、孝感天地。
隆庆皇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偶尔抿一口参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一名青衣太监捧着两张纸进了宫,行礼道:“陛下,太子殿下差人送来一份奏疏,请陛下批阅。”
“哦?拿来朕看。”隆庆皇帝满脸疑惑,让滕谨将那两张纸拿来,粗粗一看,一张干净整洁、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明显是找人代笔,而另一张则字写的歪歪扭扭,应该是自己那宝贝儿子誊抄的。
隆庆皇帝微微一笑,将干净整洁的那张纸放在一旁,拿起朱翊钧誊抄的那份细看起来,看着看着,便眉间紧皱,长叹一声,环视了一圈乾清宫,暗暗握了握拳,向一旁侍立的滕谨吩咐道:
“滕谨,差人告知高阁老和鸿胪寺,明日开朝会,朕亲自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