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A面03窥视
汪和悌站在镜子前,从头到脚地审视自己。
他着重修饰自己的外表。虽然没到化妆的地步,但每过一个季度他都重新量体裁衣,定新的合身西装。这不是由于自恋,而是风度翩翩的外在,能够有效支配外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汪和悌享受人们按照他的想法做事,不过这种游刃有余的手段是后来历练出来的,最初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只是比别人机灵些。
他靠帮人讨/债挣下第一桶金,用挣来的钱开旅馆,盘下了个矿场,后来把所有资金投入房地产,用谁也没想到的速度坐稳了行业的龙头宝座,财富翻了数十倍不止。
因为眼光独到,好像能够预见未来,私下里有人称呼他为“男主角”。除非他是主角,否则没理由老天会如此没完没了地眷顾,把好运留给他一人。
不能说汪和悌没有点骄傲之情,可他谨慎习惯了,比起自满,更愿意把心思花在应对任何一个威胁上,无论是大是小。现在这危险来源明明白白,他却踌躇起来,难得表现出举棋不定的样子,因为这威胁来自于郑小峰。
谷雨从浴室走出来,为他逐一解开纽扣。米白薄衫,白色海军长裤,系编织腰带,整套打扮将她更映衬得手脚修长。
谷雨身上有种独特的空灵气质,总叫人觉得纯净柔和。在外界看来性格冷淡的影后,在家化作绕指柔,不为别的,单为喜欢汪和悌。
“浴缸放好水了。”
“不用,等下贺春来,我冲淋浴。”汪和悌脱至只余贴身衣物,走进浴室。谷雨捡起他丢在地毯上的衣服,发现有颗西装扣子松了,便取出针线坐在藤椅上缝好。
只缝一颗有点不安心,她又依次检查了所有的纽扣,随后把西装张开拥在怀中,脸颊贴在肩膀部位,像一个和空气的拥抱。在令人安心的白檀气味中,混合了一股腐烂的百合花的香氛。谷雨一无所察地把西服折好放在一旁,准备次日送去干洗。
她在厨房忙碌,趁汪和悌洗澡,张罗了一桌饭菜。汪和悌吃饭时,她在旁边静静观看,忽然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小峰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但好像无论他找谁你都不满意,偏要隔三岔五给他介绍,闹得谁都不开心,何苦呢?”
“他眼光不好,看人没准。”汪和悌头也不抬,“他结婚的对象,我要是看不顺眼可不行。”
“但是有时候他难得没意见,你却反悔,先把女方给否决了。就像之前那个做图书管理员的,人文文静静,家世也好,小峰也对人家有点兴趣,你却不乐意了,非要他俩分手。我都怀疑你想不想他结婚。”
“那个人性格太沉闷了,不适合小峰。”
况且审美有点问题。
这女孩说小峰戴眼镜好看,从此小峰就总用眼镜把脸遮住,真叫人搞不懂到底好看在哪。
“你一开始选定的时候还说人家性格沉静,能够克得住小峰。”谷雨怪怪地说:“你到底是给小峰找朋友,还是给你自己找?”
“你怎么又想到这儿”汪和悌吃得差不多了,把碗放下,“小峰这个人,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不会压抑情绪,有什么就说什么,得配个稳重的压一压他;但是太稳重的,又叫他无聊。所以说这个事是很难的,要花时间去做。你不要无谓地担心,这件事上我做得了主,小峰并不会为这种事跟我翻脸,他从来叛逆得很有限,惹你生气,却不过分,不久又乖乖顺着你。”
“怎么你口中的小峰那么可爱?那我呢,你怎么跟人说我的?“
“你比他还要可爱得多。”汪和悌捏了捏谷雨的鼻尖,在她脸颊落下一吻,“我跟他们说,你是一场撼动我心脏的暴风雨。”
谷雨笑了笑,白玉般的脸颊上浮现愉快的红晕,“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定下来。”
“再过一阵吧,等工作没那么忙。再说我们现在状态不是挺好的?没有小孩子捣鬼,我能陪你浪漫,多好。”
汪和悌在书房等贺春到访,谷雨还坐在餐桌前想着他刚刚的话。随后她将剩下的小菜倒进垃圾桶,拧开水龙头洗碗。凉水将手指泡得发红,她暗想,本来这个家里应当会有捣鬼的小孩。
汪和悌生性多疑,总不敢信任手上没染过半点脏污的郑小峰。明明解决麻烦的最佳方式就是把小峰扔开,始终不肯做是因为他不舍得。
谷雨问自己:他会舍不得我吗?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而考虑起该怎样去除铁锅上的锈迹。
三十分钟后贺春按响门铃,向她恭恭敬敬地打声招呼后,就钻进书房跟汪和悌议事。男人们总在忙全世界的大事,谷雨在客厅慢慢品茶,翻阅本月最新的时尚杂志。
书房的门反锁。
贺春深夜来访,问的当然不是公司上的事务。汪和悌把平板放在中间,供两人一起观赏。
画面另一端是灰黑的夜空,形状奇诡的白云大块挤占天空,唯独山崖正上的天空一无所有,大块头的厚云围着山崖形成一圈,仿佛一群巨人在窥视人间的剧场。
镜头失焦了片刻,随后拉近聚焦在崖边。风猛烈地刮着,仅仅凭风声就能想象到摄像那一端刺骨的严寒。
崖边有块巨大的石头,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坐在石头上。
黑框眼镜,半指手套,两腿分开,手肘自然地搭在膝盖,那是个再随意不过的坐姿,他毫不紧张,只像在家乏味地盯着娱乐节目。
他脚边匍匐一个被绳子捆住手脚的中年人,脸上的表情狂乱扭曲,涨成暗红色,嘴唇快速张合,听不见在说什么。上了过多发胶的油腻头发被风拍打在脸上,在地上扭动挣扎试图坐起来,结果只碾断一些小草。
镜头又调近一点,这次可以清晰看见石头上的男人的脸。
贺春立即认出来那是郑小峰,他脚下的正是孙溢星。
他抬头跟汪和悌确认,老总没理他,只是专心注视屏幕。
郑小峰坐在石头上听孙溢星讲话,过一阵子,他似乎厌倦了,站起来拽着孙溢星往崖边拖行,动作利落,眼睛好像是盲的,对男人的激烈挣扎毫无反应。
把孙溢星推到悬崖边后,郑小峰回到车上,抱来一个巨大的背包,背带坠在对方脖子上,用粗绳子把包牢牢捆在孙溢星身上,好像捆一头待宰的驴。
“里头装的什么?”
“石头。”
孙溢星卧倒悬崖前,即便没人动手,似乎来一阵强风都能把他吹下去。
据贺春所知,郑小峰手上从没沾上血,他以为郑小峰需要时间进行心理建设,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郑小峰已经抬腿,稳稳地把孙溢星踢下去。
山崖上只剩一个人。郑小峰低头向崖底看去,不知是从海中还是云层间起了一阵大风,细草皱成浅浅波纹,郑小峰前额的头发也被风扬起,露出了老派日本漫画男主角一般优美的眉眼。
他仍旧是一副不变的寡淡面孔。就如他不是把人踢下山崖,把一块小石子踢进池塘那么心安理得。
汪和悌合上平板。
“哇哦。”贺春说,“老总,你不是从不叫他做这些脏活?”
“不是我,是他自愿把自己弄脏的。”汪和悌淡淡地说,丝毫看不出有高兴的意思。“为了那女人。”
贺春大笑,“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他的笑在老板的漠然下逐渐变成讪讪的微弱表情,“那真是白费了老板你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