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A面02投名状
汪和悌今天开一辆黑色路虎。郑小峰上车后,靠在座位上,侧脸面向车窗。
黑色轿车奔驰在夜幕中的公路上,橙黄的路灯在开车的汪和悌脸上投下一幕幕光影,他闲聊一般问郑小峰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郑小峰阖着眼睛似睡非睡,不给任何回应。
“你离开公司,我留不住你,随便你去,你又要回来。回来就回来,还要惹是生非,又跟前任警察搞在一起。你知道如今公司铺面很大,想回来,为了公司的面子,你也把你的老毛病改了,别总那么冲动,拳头快过脑子。
“下周你三十一岁生日,我打算给你好好庆祝下。”汪和悌自顾自地说。“从咱们头一回见面,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真他妈活见鬼,你怎么一直都不带变的?”
郑小峰抽出一张卫生纸,弯下腰,把头低进黑洞洞的车底,过半分钟,突然抬头,一本正经地把脸贴近汪和悌,“这样变没变?”
他把卫生纸撕成条,两边眉毛各沾一条,上唇各沾两条,好像突然冒出白花花的长眉跟胡子。
汪和悌抽空看一眼,立即骂他“神经”,把视线移回马路。“我是说心智,心智成熟点吧。”
郑小峰无趣地把纸条扯下,从副驾的手套箱里取出香烟,半天却只翻到一盒火柴。“老总,交女朋友的可没见你这么念旧过。”
“就你要求多,将就用吧。”汪和悌打开车窗,郑小峰把烟叼在嘴里,低头划开火柴,用手护着点燃香烟,火柴梗随手扔到车外,随后将手探出窗外,香烟松松垮垮夹在食指与中指间。
他这套动作尤其颓废好看,好像会在电影中出现的场面。郑小峰不注重打扮,但一举一动都有天然的奇异的魅力,汪和悌虽然不认为他有那么无聊,偶尔还真会怀疑他闲暇时会对镜练习,好找出最帅的一套动作模板用在生活里。
“你和之前那位谢小姐怎样了?”
“她呀。”汪和悌不在意地说,“能怎么样,压根儿没成过。”
“她一向眼高于顶,对你却有点怪怪的,我还以为有戏来着。”
“算是吧。我约她在咖啡馆见面,带了一大束花过去,还没开口她就直说我愿意,我吓了一跳,告诉她原本想请她参谋这花送女朋友合不合适。”
“她尴尬死了吧。”
“简直夺路而逃。”汪和悌声音中掺杂一点笑意,“哎,偶尔这么玩一次还挺有意思。你说算她甩了我,还是我甩她?”
郑小峰半搭不理地接腔,“她怎么惹到你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酒店吃饭,听见她跟闺蜜说没上过大学的都是渣滓,注定在底层混一辈子。可巧,我从没上过大学,她这话偏偏叫我听见。“
事情不大,汪和悌还真无聊到跟她玩一场,郑小峰只觉得他闲得厉害。他不再理这一茬,望向窗外,除了路灯照到的地方,高架桥下一片漆黑,只有低矮的居民楼零散的几星亮光。
“你带我上哪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越野车停在万座崖底,附近海水清澈,在烈日下会呈现出青碧透彻的颜色,而在夜晚只能凝成一片无法洞见的深黑。
海风猛烈地越过面颊,周围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任何人。汪和悌紧了紧衣襟,说真他妈冷。
“谁叫你偏穿成套西装。”
“你不懂,别人就爱看我穿西装,显得牛逼。”汪和悌直白地说。自成名后,他越来越习惯端着讲话,因为年纪尚轻,必须在姿态上下功夫,造出高深莫测的气度,才能为人信服。
可他们认识太久,在郑小峰面前,那些后天形成的面具往往一片片碎裂脱落。
两个人靠着车身望向远海。这天月亮尤其明亮,将清辉遍撒海面,黑水上银光粼粼,寂寥无人声,是再好不过的剖心时候,或者杀人时候。
汪和悌东拉西扯,说的净是无用废话,郑小峰有一搭没一搭听,偶尔回应几句,他猜出汪和悌大概有重要的话要讲,才在他面前如此迂回,也不催促。
“小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离我越来越远,总有一天我怕留不住你。“
“我不一直都在你手掌心吗?”
“是吗?”汪和悌笑着说,“那我要叫你跟那女人分手呢?”
“不行。”干脆利落地回答。
“按理说,你只是为了好玩才跟人交往吧,没了兴趣就分手。为何这个这么特别?”
“我喜欢她。”
汪和悌转了话题,“三年前你说要离开公司,我本来不同意,你一定要走,把我一人扔在冷冰冰的大楼里,如今怎么又想回来?”
郑小峰轻轻托住他下巴,歪头看着他,“人家想离你近一点嘛。”
“我以为你只想逃走呢。”
“那干脆放手?”
汪和悌笑着问,“你觉得可能吗?”
郑小峰低头笑了,他一笑,嘴角两侧便出现弯弯的笑弧,让他显出一种特殊的痞气和天真,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似的。“你知我不服管的。“
“我们刚认识几天你能为我搏命,后来阔绰了,你倒离我远了。我知我手段激进,想必你多有不满才会走的,其实只要你和我说,我未必不会改。”汪和悌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烟叼在嘴上,一起点燃后,把其中一支塞进郑小峰唇间。
“我可不敢奢求你改,大嫂多少次叫你戒烟,也没见你听。我是不习惯商场上争着争着,对手却进了监狱,或者搞得妻离子散,焦头烂额。你一向懂得怎么抓人把柄。”郑小峰用手指头把住烟,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夜色黑,海面辽阔,不见边际,看不出什么名堂,他却不看汪和悌,“其实你未必那么需要我,没了我,你有忠实的伙计贺春,有高材生车前英,有众多唯你马首是瞻的手下。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还是想回去。”
“理由呢?”
“我太无聊了。只有跟着大哥你,才能有事做。你知道的吧,我是多讨厌无聊的人。“
这理由不走心到像是瞎编。要不是汪和悌了解郑小峰,他真的会嗤之以鼻。郑小峰就是这样一个人,全凭心情做事,只要有意思,怎样的罪都肯受,还兴致勃勃。想必三年来风平浪静的日子实在叫他烦极了。
但即便是郑小峰,也不可能这么草率地放他回来。
汪和悌将烟头在车身磕了磕,“小峰,你最了解我。我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总不忍心丢开你。但是你也要晓得,我从底层来,知道穷是个什么滋味,从小就发誓,必须要舒舒服服地骑在所有人脖子上,绝不给人把我摔下去的机会。所以我一直很谨慎。“
“我知道。”
“我很想你帮我,就像当初那样,我发命令,你去执行,我们配合默契,没人可做敌手。可还有一点我总归放心不下。”汪和悌转过脸,把烟雾全吐在郑小峰脸上,“你不明白,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你太伤心。”
汪和悌的声音还是同样轻柔,一如今日柔声安慰男员工、向他提供援助似的,他用同样的语调诱哄着郑小峰,“你怎么知道她接近你不是为了别的呢?比如说她想借由你,抓住我的把柄,好把我扳倒。“
“你实在高看了她,一个被撤职的小片儿警,哪有本事查你。何况,你哪有什么好查的?”
“谁知道呢,但小心总不为过。我是个生意人,有时难免对警察过敏,小峰,你我太亲近了,我不可能放你跟一个警察走得太近,哪怕她已经被撤了职。”
“否则呢?”
汪和悌不紧不慢地抽烟,他吐气的声音在过于寂静的凉夜里突然变得异常明显,让人联想到豺狼悄悄逼近猎物,脚爪踩在干脆的枯叶上的动静。
“你知道公司如今准备建高级度假别墅,我看好了一块地,绿洲,打点好一切环节,只有一个障碍挡在眼前,那个孙溢星偏要跟我争。而我想要的东西又非要不可。”
“小峰,我讨厌把话说这么直白。”他温和地叫着兄弟的名字,“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现在是你求我回来。想回来,总得立个投名状。帮我做掉那家伙,这是我给你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