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安然若素
她与言卿几番擦肩而过，始终不曾相见，言卿于她洛婉兮而言，只是一抹青影身影，和一阵琴音。
第三次相见时，她迫不得已，也不愿意再过逃离的日子，各种压力之下，只能应了非傲然的婚事，她嫁他前，跟他明说过，她只是为了自保，她不会喜欢他，可是非傲然一意孤行，违背了天下人的言论，风风光光以皇后之礼，接她进宫，给她万千宠爱。
在喜宴上，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言卿抚琴祝贺，望向自己的眸中轻蔑、幽怨可见，她不敢多看，一味逃避，只是别过脸暗暗抹着眼泪，他笑着祝福她，他喝了很多酒，自己心中难过，也喝了很多酒……
最后，她知道，他是御庭琴师，也记住了他的名字——言卿，他爱琴如命，只穿青衣。
后来他们遇见过很多次，但是他再也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眼神冷漠到没有温度。
他那天的眼神，她永远记得，难道他在责怪自己？还是不屑她，贪生怕死，攀附权贵？想到此，她郁郁寡欢，加上亲人离去，曾几度病倒。
情到深处，泪花了妆，脸色凄白，眉骨紧锁，没有一丝血色，急坏了非傲然：“婉儿！来人，宣太医，快！”
“皇儿，她不能走，此事还未定夺，你怎知她身子不适？”太后严词威命，言外之意就是洛婉兮装病。
非傲然冷冷道：“倘若她有何差池，朕绝不罢休，平日，儿臣太过懦弱孝顺，今日请恕儿臣不孝。”
“你……”太后拍案而起，气血上涌，险些站不稳。
“陛下，照顾好姐姐……”洛倩兮看着洛婉兮的脸色，满是担忧和焦急。
非傲然点头示意，匆匆离去。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控制自己的神色，温和对言卿道：“让先生见笑了，公子所求洛倩兮，不知所故？”
言卿浅笑开言：“素闻婉倩之名，一舞天下，言卿惜才，洛倩兮胜名在外，闻名不如一见，昔日因是花月之地，言卿不便一睹风采，今日若遗憾错过，岂不可惜？故，请太后成全。”
洛倩兮看了言卿好一会，自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竟然看不懂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她想起那日莲池的事情：难道他是想让我违逆那天说过的话？但是实在没有必要，总不能是他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吧？
“先生，这件事情，哀家若是成全你，实在没办法和沁妃交代。”太后有些为难，她想借这个机会，重挫洛婉兮，还沁妃公道。
“太后，不必为难！”这声音轻佻，洛倩兮回头望去，轩眉凤眼，轻狂还如初日，一袭蓝色华服，缀金挂玉，墨发轻束，带着几分凌乱美。
言卿的脸色，不若之前从容，眼中带着防备。
非潇然走近言卿，紧盯言卿的眸子，一字一句，轻言道：“言卿是么？本王怎么觉得依稀见过，与先生是故人？”
言卿一如既往的笑了笑：“言卿入宫三年有余，王爷应当见过。”
气氛微妙，太后先开了口：“潇王，叫哀家不必为难，可是有其他法子？”
望着这个曾经令捉摸不透，如今又让自己畏惧的人，太后也无言，非潇然，从未曾唤过她一声母后，他虽是她亲生，却与她像陌生人一般疏离，他尚在襁褓之时，自己为了巩固地位，在后位和非潇然之间，她选择了前者，非潇然就交由戚氏抚养。
后来二人渐行渐远，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儿子，她知道，他怨她，怨她当初未曾救他养母戚妃一命，说到底戚妃也是因为她的无情而死，她本来有机会救的，但是她放弃了，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永远的隔阂，她对非潇然满是愧疚，却无法弥补，这笔债，她欠了他二十多年。
“回太后，本王与洛倩兮已相许此生，若她有何过错，就以本王昔日功绩相抵，望太后成全。”说完后，还装模作样地俯身行了个礼。
全场寂静，太后想了想，非潇然本就是个浪荡子，风月之事无数，和眼前这女子有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哀家不同意，果然是出自一门，皆为妖女！”太后一声冷笑，目光恶狠狠地看向发怔的洛倩兮。
非潇然目光一寒，笑道：“太后慎言！切莫失了仪态，还有，本王不如陛下那般仁孝，而是手段毒辣，这点，太后再清楚不过。”
言卿看着洛倩兮，神色黯淡，言又欲止，看样子，这次他留不住她了，已经有人保护她了。
洛倩兮看着非潇然，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就这么呆呆看着：这人要干什么？恐怕是自己还有用处吧。
太后怒道：“你在威胁哀家？”衣袖下的手都气得发抖，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就栽在了这样两个女人手里？
非潇然不置可否：“太后可以考虑一下。”
太后闭了闭眼，扶了扶额，一声叹息，像是妥协：“若是你愿意认……”
非潇然直接打断：“不愿意。”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太后脸色铁青，怒极反笑：“好！那她今天是走不了了！”
非潇然抬眼，只说了两个字：“兵权！”
太后不解：“什么？”
非潇然言道：“本王愿意将兵权交还陛下，换她一命，这个条件，太后可满意？”
非潇然低头看了洛倩兮一眼，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眼尤其温柔。
“王爷？”洛倩兮看了非潇然一眼，摇了摇头。
非潇然只是笑了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太后难以置信，狐疑道：“你确定？”
“太后要是再问一遍，本王还真就不确定了。”
“好，哀家准了，不过她身份低微，最多也只能入侧室。”太后斟酌再三，还是答应了。
非潇然丝毫不客气：“本王的家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随后转身对言卿轻道，“可惜啊，先生所求，恐怕不能如愿了。”
言卿勉强笑了笑，不答话，而是蹲下问洛倩兮：“你愿意和他走吗？若是你不愿意……”
他的声音极轻，晃晃悠悠地飘进了洛倩兮脑海里，后面他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之前也有人这么同她讲过话，慢慢的记忆里的那张脸逐渐清晰起来，还有一段往事。
她逐渐双眼迷离，回忆开始翻涌……
那年，洛倩兮初入一曲红绡，最艰难的时光，是一位少年陪她度过，她不知道他的名姓，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不言，她亦不问，这是二人的默契。
洛倩兮看他谈吐不凡，衣着华贵，知道他身份不凡，那少年每隔三月来访，她便唤他三月……
后来，他突然离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说，他这次要孤注一掷去走一条路，于是二人相约，来年莲花开遍，他功成名就之日，他会三书六礼来迎她。
临行前，洛倩兮局促不安问道：“你还回来吗？”
他笑了笑，蹲下身，轻言道：“一定会回来，到时候你要是愿意，我一定带你走。”
她信了，日日等，夜夜盼，一年已过，三月却如同不存在般，杳无音讯，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最后，她放弃了，开始拼命练曲跳舞，她才明白，那些戏文里的人生百态都是真的，世间人皆薄幸，人心易变，是自己错信了他。
时间只是一瞬，脑中闪过了太多曾经，洛倩兮回过神来，这几年来，自己麻木地活着，是曾经那个人给了自己希望，又让自己失去了希望，她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为什么会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非潇然轻蔑地看着言卿，又看了洛倩兮一眼：“不劳费心，她愿意，千百个愿意。”
言卿仍旧端着笑颜：“王爷怎么知道？”
非潇然不再看言卿，而是蹲下将手放在洛倩兮面前：“本王自然知道，你说呢？”
“我……”洛倩兮抬起头，轻吐出两个字：“愿意。”
然后将手放在了非潇然手心。
对比起这位素未谋面的琴师，她想还是跟着非潇然稳妥些，起码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非潇然将手收紧，紧握着那双白皙的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洛倩兮看了眼自己被捏的发疼的手，瞪了非潇然一眼，非潇然像是没看到一般，攥着洛倩兮的手就出了宫门，直到将她拽上马车，才将手放开，洛倩兮看了眼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轻轻揉了揉。
空气一片安静，洛倩兮突然轻声说了两个字：“多谢。”
非潇然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瞥了洛倩兮的手一眼，问道：“疼吗？”
洛倩兮低下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下次长点记性。”非潇然又接着道：“是不是想问，本王为什么要救你？”
洛倩兮声如蚊呐：“嗯。”
非潇然轻笑：“很简单，本王嫌日子太无聊了，想找个人消遣。”
洛倩兮紧了紧手心，然后问道：“王爷有无数佳人作伴，不知道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吗？”
非潇然轻蔑笑道：“一个低贱的乐舞，跟本王谈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