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虽说那粒金丸只是神从身上分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神力, 但黎冉还是感觉到了它的不同。
体内像是有了无穷无尽的灵气，可以随意撷取。
只消一眼，便能窥探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无数法则。
阵阵金点，构成了世界。
那是神的本源力量。
黎冉踩在姜黄色的枯叶上, 寂静的林中响起树叶被碾压时发出的簌簌声。
凡间的边角处露出了一块极大的缺口, 里面黑暗幽深, 阵阵阴风从魔界飘进凡间。
就在黎冉到的那一刻, 几个魔族探头探脑地想要溜出来。
他们身上沾满黏腻腥臭的黑色物质, 无数因他们而死的冤魂缠绕其中，鬼哭狼嚎, 阴沉可怖。
黑色的风从口子里吹出来, 凡间的植被微微颤抖，发出听不见的哀悼, 渐渐枯败。
黎冉皱眉, 随即手中金光一闪, 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金点一点点汇集到洞口, 堵了上去。
缩头缩脑试图踏进凡间的魔还未来得及挣扎便消逝。
做完这些，剩下的金点亲昵友好地朝黎冉飞来，有的蹭在她的裙摆上，有的飞绕在她面前。
植物努力地舒展叶子，像是为了多吸引她的一点注意。
黎冉用手把金光拨开了些，淡笑道：“我不是她。”
金光疑惑地四处飞窜，最后在空中笨拙地搭出了五个字“你，唤醒了我们”。
“但我不是她, ”黎冉眸光缓和起来，指尖和金点相触，“这股力量算是我借用的, 等事情结束后，你们想去哪就去哪吧。”
少女的眼睛很漂亮，里面溺满温柔。
金光迟疑地散去，像是很委屈般，化作一个小小的金杈藏进黎冉的头发里。
神的力量太过逆天，她甚至可以看到万物的前生今世，六界众生的一幕幕都从她眼前像流水般淌过。
比如脚下踩的这块土地，黎冉能清晰感知到它产自数十万年前，能追溯到上面经过的无数生灵，还能分辨出它此刻对自己的情绪。
欢愉、亲近。
神虽消亡，在尘世间抹去了自己的痕迹，但她哺育过的大地不会忘记。
黎冉眼弯弯，轻轻抚摸植物被魔气沾染黑的叶子，安抚：“无事，别怕。”
植物又恢复了深绿，幸福地蹭了蹭她的指腹。
后面，她又去了其他五界，除了凡间的这个魔洞，其他五界的魔洞还未被打开。
如同喝水般轻松，黎冉轻而易举地把魔族千百年在各界的布局处理干净。
她最后去的是冥界。
堵上洞口后，黎冉静静伫立在彼岸花里。
绚烂的彼岸花大片大片簇拥在一起，红得耀眼。
这花也怪，生花不见叶，长叶不生花，花叶世世不相见。
殷红似血，美到极致。
冥界永远处于黄昏中，微风徐徐扫过这片艳丽的花丛，花枝摇摆不定，与纯黑的土壤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际的暮色像浓稠的画卷，落日余晖，沉沉的灰色雾霭笼罩在地平线上，云飘得很慢很低，像是触手可及般。
黎冉遥望远处的那座奈何桥，清晰可见孟婆正拄着个汤勺，给路过的魂魄一一盛汤。
有的魂魄激烈抗拒，最后跳下奈何桥，有的魂魄满脸甜蜜，没有一丝不愿。
众生百态。
喧嚣模糊的声音随着卷起的风飘进这片花田里。
若是那个瞎眼老婆婆也能看到就好了。
黎冉衣袖随风晃动，脑子里刚出现了这个想法，眼前的这幅画面就被送进午休的婆婆梦里。
世间因果循环，她不能破坏太多法则，虽帮不了老婆婆修复眼睛，但送几幅画面到梦里还是可以的。
黎冉驻足一会正打算离开，忽于茫茫六道中听到了细微的哭喊声。
“阿冉姐姐。”似是小猫挣扎抽泣。
“冉冉。”像是钟离宴在低低叹气。
再想捕捉，他们的声音便隐没在六界众生嘈杂琐碎的声音里，声音太多了，一时寻不得。
“黎冉速速回来，碧空山出事了！”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女子不平静的声音，愤懑道，“都是你留在这里的魔族害的，我早跟你说过魔族不是好东西。”
黎冉心一惊，她不是已经把魔族在仙界的魔洞填上了——
会是钟离宴吗？
来不及思考，她闪身回去。
因为结界，在外人看来，碧空山仍是之前的云雾缭绕的样子，芳草青碧，秀丽宁静。
但透过表层，里面实则魔气滔天。
浓郁的魔气似乎要溢出来，这里刚刚发生了战斗，树枝枯萎，山石凌乱。
“钟离宴，你也有今日。”
白衣男子阴测测道，眉间浮现着繁复浅色的魔痕，手里拿着那被誉为“九天第一剑”的青剑——
本该是清朗正气的青剑，现在被魔气侵蚀，红痕爬满剑身。
“玄千”，或是说青铜人像，他夺舍了玄千的身体，站在山岭上，俯视着被浓郁魔气染黑的碧空山万草万木。
刚说完，他突然顿住，像还没有完全夺得身体主权，皱眉不耐烦道：“你有什么好挣扎的？若不是我为你增添数年寿命，你如今早就意识消散，不复存在。”
“我现在使用你身体，不应是理所当然吗？”
那道意识似乎仍在反抗，他厌烦起来，狠狠压下眉心，“本留你一道魂魄是好心，让你也有资格能见到自己的身体登上那六界之首的位置，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相。”
“也罢。”男子手一挥，那道声音便完全消散了。
那个举着剑气逾霄汉的小少年、凭一举之力创建千年仙门的青年都随着这道声音的散去而消失。
大千世界，终无归途。
你在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你。
与魔交易，终究会被贪心的魔啃噬灵魂。
耳边那宛若小虫子的嗡嗡声没有了，男子称心遂意，低头垂望钟离宴，心中愈恨。
“你可知晓我多被困在青铜人像的那几百年是如何度过的吗？”
钟离宴受了伤，血洇湿衣襟，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坐在地上，乌黑如墨的长发挡住神情，什么都看不清。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要是能出去，我该如何扒你的皮、抽你的骨、啖食你的血肉！”
“我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死的，我要你承受我所承受过的千倍万倍的痛！”
男子咬牙切齿地道，凶狠地盯着钟离宴，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动作，很可惜，没有。
钟离宴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男子满腔怨气，无处可发，从高处猛地飞下，站在他一丈外，“果真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要不是当年有我教导，你又如何能拜入魔王靡下，最后将他杀掉一举登上魔王之位？”
一群小翅猫哭着脸躲在石头后面，槐树爷爷在刚才的战斗里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他们看着面前对峙的两人，又惊又怕。
见钟离宴仍是没反应，男子胸膛起伏，横眉怒目，“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很聒噪。”
钟离宴缓缓抬头，撩起眼皮，嘴角勾起，笑却未达眼底。
他用手轻轻抹去嘴角的鲜血，衣袖被风吹得鼓鼓作响。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逃出来了。”
他明明说着惊讶的话，语气却一点也不诧异。
看着鲜血从身体一点点流出，钟离宴很兴奋，无比兴奋——
兴奋得每一根汗毛都在战粟。
他笑得异常灿烂，手撑土地，迂缓地站起。
男子皱起眉头，目光疑虑。
他为何还能站起来？
钟离宴在虚弱期，之前的攻击分明已经把他击垮了，这怎么可能？
男子没想明白，很快抛之脑后，懒得去想，冷哼一声，“不过蝼蚁。”
确实，对于取得身体，恢复魔力的他来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
血一滴一滴地流在地上，渐渐形成了一个猩红的小水塘。
钟离宴踉跄一下，踩了上去，血乱溅到黑色的靴子上，墨发被风吹得凌乱无序，白暂的面容上有一道被划伤的血痕。
男子轻蔑一笑，眼中不屑，手一点，魔力如同冲天的黑色火焰般向钟离宴扑去。
就在火扑到他身上的那一瞬，钟离宴化为一个巨大的兽。
此兽通体黑色，翅膀宛如半个小山大，背部中间及翼端覆盖着点点金毛，獠牙锐利，吐出威胁的气息。
兽巨大的爪子着地，把那团直冲门面的魔气吞噬干净。
见状，男子手微顿，面露异色，“你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喃喃自语，随后挑眉，道：“不过就算融合穷奇血脉又如何？想当年，我们魔族面对全盛的穷奇不照样伏虎降龙。”
“魔族的辉煌将由我来复苏。”
他疯疯癫癫的，嘴角抑制不住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荣耀。
一时间，无尽的魔力捣入，山崩地裂，整个碧空山开始微微摇动，结界也随之破灭。
男子咬着后牙槽，眼里满是疯狂，面上烧红般的魔痕因为用力显得愈红，丑陋而狰狞。
见钟离宴抗下几招，男子不耐起来，蓦地发觉了躲在石头背后瑟瑟发抖的小翅猫们。
男子舔了舔唇，假意向钟离宴攻击，实则从他身侧闪过，直接到了小翅猫身边，在四窜的猫咪中顺手挑起一只。
“啧，你们就是那个叫黎冉的女子养的吧？”
男子转了转头，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打量手中的小胖猫，一脸嫌恶。
他有玄千的记忆，也继承了感情，玄千对黎冉有几分厌恶，他就有几分。
而在玄千印象里，这群肥瘫瘫的小翅猫又吵又讨厌。
“如果我捏死你，”男子对着小胖猫恶毒地笑了笑，“你说，黎冉会不会伤心？”
三胖虽然怕得金色的胡须抖动，但面上不惧。
他的咽喉被男子的手遏制住，四肢乱动，掉落下不少的金色猫毛。
趁男子说话时，三胖用力一晃，爪子狠狠划过他的手腕，可这对男子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见小胖猫还会反抗，男子面色慢慢阴沉下来。
此时其他小猫也扑上来，对他又是咬又是抓的，但他们的这点力量，没有任何用。
男子大笑起来，笑得眼泪迸出，瞥眼手中小胖猫，“真是愚蠢。”
他的手越来越用力，眼见小胖猫快不行了，男子用余光瞧见身后的钟离宴正要偷袭。
他把手中猫一甩，出其不意地直面钟离宴。
果真上当了。
男子扯了扯嘴角，吐出两字，“愚蠢。”
但他看似面向钟离宴，其实用尽全力地攻击翅猫们。
钟离宴看出了他的意图，但时间来不及，无法带着小翅猫们躲开。
庞大黑色的凶兽用自己的身躯护住那面容惊恐的翅猫们。
“毛团”不知道是谁呢喃了一句。
他的毛很柔软，安稳地把翅猫护在肚子下，另一边的身躯却被攻击得鲜血淋漓。
翅猫们闻到浓郁的血腥味纷纷哭起来，嘶哑哭喊，“阿冉姐姐！”
他们轻轻用舌头舔舐凶兽的腹部，好似这样他就能减少点痛苦。
巨大的兽瞳露出一丝痛楚，但这抹痛楚转瞬即逝，再看去只有沉静。
钟离宴已经站不起来了，用红色兽瞳戒备地注视着男子。
男子见此反而疯笑起来，猖狂道：“原来小疯子也有弱点啊”
话音刚落，他便用魔力疯狂地攻击着钟离宴，但钟离宴不闪不躲，硬生生受下，血很快染红厚重的毛发，气息也虚弱起来。
黎冉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小翅猫们呜咽地躲在皮开肉绽的黑兽身下，巨大的槐树枯败地横亘在破裂的山缝里。
这一幕几乎让她崩溃。
背对着她的男子赫然还没发觉黎冉的到来，但是正对着的钟离宴看见了。
黑兽眼眸焦急起来，随后朝着男子嘶吼，吸引注意力，示意黎冉快离开。
背对着的男子没有察觉，还以为自己成功地激怒了钟离宴，面上得意，突然感知到身后有股杀意。
他微愣，连连躲开后看见了黎冉，站在石堆上，眼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当是谁呢？”男子脸上的魔痕更甚，丝丝缕缕的互相缠绕，像是蜘蛛网一样，“正好，一起来送死。”
黎冉眯眼，眼神冰冷，剑在空中转了个身，带动无数漂浮的金光，似乎感觉到了主人悲愤的情绪，剑长鸣一声，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男子心脏捅去。
有金光加持，男子仓促间顾不得躲开，就被一剑穿心。
“这怎么可能？”
他惊愕得睁大眼，一时动弹不得，看向伤口处悬浮飞扬的金光，用一种魂惊魄惕的语气喊道：“你、你为何能用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