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某处秘洞里。
白衣男子盘腿端坐, 面上满是狰狞，完全不复原来的清俊。
他眉间印着有鲜红的魔印，面上、身上布满丝丝缕缕的红线，最后聚集在心脏处。
“还是失败了。”
男子正是玄千, 他眼里阴翳, 下一秒嘴角流出血来, 血越流越多, 最后哇的一口吐到地上。
“少了一个□□果然不行。”玄千撑在地上, 用袖子狠狠一抹嘴角，顾不上衣服沾染鲜血。
他眼眸迸溅出恨意, 手指深深抠进土里。
不仅是他在各处布下的魔阵被发现, 而且刚匆匆抹去魔阵痕迹，那些费尽心机插在仙界的棋子就被一并拔出, 现在——就连他也被仙界察觉了。
这一切都怪黎冉。
玄千整个人的气质陡变, 不再是平日清雅绝尘, 而像是陷在幽深的淤泥里, 面容森冷，透露凶恶之感。
那些出生就是仙体的人懂什么！
他辛辛苦苦，受尽万般磨难修炼成仙，又用尽数千年在仙界构建了那么大的门派，现在跟他说，寿命将近，他怎甘心？
发现大限将到是在一个极为普通的清晨，黑发中蓦地出现了一根白发。
玄千拔掉那根白发, 用法术让其化为乌有，心里却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
寿命只剩几百年，按部就班修炼根本来不及, 他开始游走四方，寻找突破的契机。
可哪有那么容易？
越将近大寿玄千越是着急，终有一次心乱导致了走火入魔。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很严重的伤，但他累了。
很累很累。
就像看不到尽头的旅途。
玄千躺在了凡间林深处，慢慢等死。
都说落叶归根，他不愿回到仙界，想就这样死在凡尘里，化为灰烬。
结果被一男子所救。
这个男子便是黎冉的父亲。
说起来都是命中注定的，巧到两仙在偌大凡间相遇。
黎冉父亲只一眼就认出玄千，以为他是修炼出了岔子，便帮他疗伤。
玄千随即振作起来，或许，他命不该绝。
虽一向不喜欢妖仙，他还是表达了谢意。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黎冉的父亲倒是没有收取玄千的回报，只是面色有点不自然，最后请求他带小女在太虚幻境开启时去寻找本族神器。
毕竟玄千在仙界名誉很好，自己也有神器，应不是那种贪婪之人。
为了保险起见，黎冉父亲还是让玄千发了毒誓，只有交易达成，誓言才会消散——
可他从未想到玄千会入魔。
玄千回到了仙界，不再奔波。
仙动不动就闭关百年，以前的他从未觉得离死亡那么近。
原来，看着自己一点点衰老是件很可怕的事。
他也愈加厌恶那些天生仙体，面上总是冷若冰霜。
死亡就像头上一把欲掉不掉的刀，玄千终日惴惴不安，直到有一日一道声音钻入耳朵。
低沉、诱惑。
一条路布满白骨、满是枯枝，另一条向死而生，有一线生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
成为那道声音的手下，为他谋事，肆意残害生命。
仙做得太久，竟连初心都不记得了。
那个刚踏上仙途的小少年目光坚定，一心为民，即使牺牲也无谓。
后来，身居高位的他为了活下去，虐杀曾经想要保护的凡人，践踏想要守护的世界。
玄千深深闭眼，掩住里面浓浓的怨，睁眼时，里面是像血一般猩红浓稠的红。
“你事情做得如何了？”声音倏然出现在脑海，语气带着些急迫。
“抱歉，”玄千一愣后，连连解释，“请主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必定会办妥帖。”
“你个蠢货！”声音勃然大怒，“这么点破事都做不好。”
他心疼极了，自己好不容易偷偷恢复些魔力，为了日后能金蝉脱壳，全用在玄千身上，居然这点都做不好。
难道玄千是看出什么来了？
声音有点狐疑，但不显，心中焦急至极。
他已经被钟离宴怀疑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到时就真的永无翻身之地了。
他定神，沙哑道：“你来到魔界，我会接待你的。”
玄千惊喜交集，连连应和。
在玄千看来那道声音的主人无比强大，本以为他是魔界之主，后来从言谈中听出他对魔王不喜。
声音迟迟不出现身，玄千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忐忑，现在能真正见面倒是吃了一粒定心丸。
恰好他在仙界也呆不下去了，不如前往魔界。
月明星稀，夜色弥漫四周，淡淡的薄雾笼罩山岭，带着冷清感。
黎冉躺在床上，突然被一股灼灼燃烧的痛感惊醒。
一探查便知，是那个贮藏在她丹田迟迟没动静的金丸！
她怎么都取不出，求助槐树爷爷也没有解法，后来见其没有威胁，放任不管后，没想到此刻开始发难。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丹田，和发烫的金丸互相抵抗。
让黎冉惊讶的是，她的力量居然融了进去，两者毫不排斥。
明明只是一粒小如丸子那么大的东西，汹涌澎湃的灵力触入后便像是滴入海底的一滴水，很快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候，金丸化为点点金光，和丹田融为一体，部分浩浩荡荡顺着进入神识，另一部分迅速流进经脉。
黎冉微愣，想驱赶这些充溢的金点，但是它们速度太快。只是一瞬，金光滋养全身，她体内便出现无穷无尽的力量，这股浓厚的力量黎冉从未在仙界任何一人身上看到过。
她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手，虽和之前没有区别，素白柔软。
但她知道自己随意一点便能毁坏一座山岭。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回过神，只见月光下突然涌出无数白点，这些白点慢慢化成一个人影。
人影是个虚幻的女子，其貌简直无法用任何词来描述，望着她，无人不想匍匐倒地，宛如高高在上的神坻。
“黎冉。”她说话了，声音清丽冷艳。
黎冉一听即听出，这个声音是上次梦境里出现的那道。
“凡间将有魔族捣乱，你尽快前去制止。”女子的声音无悲无喜，眼眸带有一丝怜悯。
黎冉没有回答，指腹摩挲剑柄，暗暗判断眼前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她迟迟不说话，女子这才目光聚焦，抬眸看去，露出不惑来，“怎么了？”
就在此刻，黎冉手一动，带起一阵风，握住剑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女子面前，月影绰绰，一头银发比月色还动人。
眼看剑就要打乱汇聚的白光，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连连后退。
躲闪好几次后，白光周围四散，见再这样下去身形就要消失，女子受不住了，出声阻止：“等下。”
见黎冉稍停，女子刚松一口气，下一秒剑便直指她的脖颈。
“你这是作甚！”看着黎冉皎如日星的眸子，她眼中露出愠怒。
寒风从窗口吹进，丝丝缕缕的凉意弥散开来，两人动静不小，但因为黎冉设下结界，外面丝毫没有人察觉，只能听到规律的蝉鸣。
“说吧，你是谁？”
黎冉的手纹丝不动，稳稳得拿着剑，语气淡漠。
黎冉其实能感知到女子没有恶意，但女子之前几次三番虽说是提醒她，但话总是说一半，含含糊糊。
女子根本没把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更何况刚刚那颗金丸好像也和她有关。
黎冉微眯眼，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女子平静包容地看着她，彷若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抹怒意转瞬即逝，像是从未出现，眼里无波无澜，似无妄虚空。
“你我本属一体，何必互相伤害？”伴随着低低的叹息，女子轻声道。
黎冉握住剑的手用力，攥得发白，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神遗留下来的”女子冷淡地解释着。
几十万年前，神降生在这片虚无的世界里。
但作为永生的代价，神每过段时间就要陷入沉睡，在这个阶段修补自身神力。
每次醒来，日夜交替，四季轮回，只有不会说话的植物为伴。
神孤独难忍，创造了兽和人族来陪伴自己。
兽心思单纯，外形可爱，很得神喜爱。
但人就不同了。
因为人性天生复杂，导致他们无法如神兽般天真善良，神对兽表露的太过喜欢，这点引来部分人族的微词。
神一睡就要睡上千年乃至万年，每次醒来总会发现世间有了新的变化。
最早铸造出来的人族身含微弱神力，自称为仙，后面诞育的普通人类称为凡人。
慢慢地，部分含着神力的人不满足于现状，从仙族分支开来，自称魔族。
魔族作恶多端，众生皆厌。
神，自然也是不喜的。
但神怜爱自己创造出来的孩子，虽不多关心，但也不曾亏待。
魔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宛若想要得到母亲关注的调皮孩童，四处捣乱。
过了许久，又到了神陷入沉睡之际，这一睡醒来，日新月异，世间的变化更甚。
那些神力颇淡的神兽渐渐化为了凡间的动物。
其他神兽还是如同数万年前刚被捏造出来般，心思清透，与她不曾生疏。
但人就不同了。
仙和魔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战斗，他们知分寸，但仍会在不经意间波及到凡间，无数凡人为之受苦。
神不忍，责罚了魔。
魔只觉神太过偏心，怀恨在心，愈加阴郁。
仙魔表面的和平只在神醒来时存在，当神又一次沉睡时，仙与魔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解了。
他们开启了旷世之战，神兽前去制止，无果，反倒是伤了元气。后来，神兽一支隐藏于世，慢慢凋落。
不到数百年，大地便被无休无止的战争弄得满目疮痍，凡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战斗中有那些是神最初捏造，神力没有被限制的仙或魔，如此一来，这片土地被破坏太多，失去了生机。
生灵涂炭，哭声遍地。
神被迫醒来了。
她看见孕育自己的大地发出悲鸣，无辜的孩子状况触目惊心。
于是决心不能在忍，神就此对魔族深恶痛绝，赶尽杀绝。
魔族惊慌逃窜，数量众多，即使神的力量强大，但还是余下几条小尾巴。
这片土地即将崩溃，若是神力巅峰的神完全有能力控制住这场解体，但她是被惊醒而来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
沉睡或是灭亡。
继续沉睡，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有了这场经验教训，神可以捏造出更好的孩子，但望着那些鲜血淋漓，不忍卒睹的孩子们，神沉默了。
最终，她还是选择用身躯去孕育这片土地——
如同这片土地最初把她孕育出来。
消亡前的神意识到魔族没有那么容易消失，她把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和部分神力所化的金丸，交于神兽。
后来思虑到魔族狡诈，怕他们得取金丸后祸害世间，再造惨案，神便把金丸放于太虚幻境里。
匆匆做完这一切的神陷入了沉眠，这一次她再也醒不来了。
神陨落的那刻，无数人陨泣哀鸣。
土地重获新生，像是为了完成神的遗愿，在她完全消失后，众人记忆像是被平白抹去，无人再记得。
女子讲完后，黎冉站在那里沉思良久。
她放下剑，打破了缄默沉静的气氛，启唇道：“你说，我便是那缕魂魄。”
女子点点头，白光幻化成的身影在绸缎般的月光中显得越加淡薄。
“那你又是谁？”
“我是诞生于金丸的一抹意识。”女子哂笑。
黎冉手指微动，“神，真的就这样被世人遗忘了吗？”
“这是她所愿。”
黎冉本想说些什么，就见女子面色忽地一变，“为何你这里有魔族的气息！”
她露出极恶如仇的表情，咬唇道：“魔族，都不得好死！”
“你还在等什么？”她朝黎冉望去，蹙眉，“还不速速把这个闯入的魔族弄死。”
“哦，他是我收留在这里的，”黎冉说得有点慢，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认为神是真的想杀死魔族。”
她的眼睛很亮，闪烁着，缓缓道：“我倒是觉得神其实还想给魔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或是说她想要寻找一个点，让仙魔之间能和平共处。”
“魔族，并非人人向恶。”
听到黎冉的话，女子不可置信地微张嘴，“这不可能！”
“魔族向来无恶不作，罪行累累，因为他们，神甚至都牺牲了，这——怎么可能？！”
“那为何神那么强大，却没有消灭所有魔族，最后还清除了众人的记忆？”黎冉心下有了判断。
神仁慈博爱，对万物怀有悲悯之心，更甚是自己亲自捏造，赋予生命的孩子。
“那是因为时间太过紧迫，来不及处理最后零星的的魔族。”
“至于消除众人记忆，只是为了避免魔族得知线索后发现魂魄和金丸，把它们毁掉或利用。”
女子显然不愿相信黎冉口中荒谬的话，在她眼里，魔族无不阴毒、险诈。
她震惊地向后飘了几步，直直地看着黎冉，喃喃道：“你不是她。”
“我当然不是她，”黎冉收起剑，背对女子，向外走去，“我是、也只是我自己。”
“我现在便去凡间，阻止这一切。”
少女走得决绝，只留下一抹蓝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