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雪。
远远望去, 山河银装素裹，盛着皑皑的白雪。
一粒雪落到手掌里，精致的雪花宛如昙花一现，瞬时便消融了。
黎冉放下手, 纯白的眼睫上沾染上几粒雪, 她眨眨眼, 银发被微风吹起, 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
她嘴唇是淡淡的粉, 朝手哈了一口气，随即流转灵力, 驱除寒气, 身上渐渐缓和起来。
再一次来到苍魔城，她有些找不着方位。
上次幻境里, 恰巧是魔界的风季, 黄沙滔天, 四处都是干涸发烫的沙子, 这次却是冬季。
漫天的雪看到不到边，白得刺目，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她在雪中慢慢走着，每踩一步，积雪就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没看见，脚下是无数生活在狭小洞穴里苟且偷生的魔族，有的奄奄一息, 有的冻死在其中。
走错几次后，黎冉看到了苍魔城外隐隐绰绰的保护罩。
她手一挥，银发蓝眼一下变成了黑发黑瞳, 踱步而去。
钟离宴蜷缩在屋角。
他肤如纸白，汗珠一滴一滴从面颊流下，顺着慢慢滚入颈侧，最后滑进胸膛。
“小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桌上摆着一个泛旧的青铜人脸，被无数铁链缠绕，依稀可见其青面獠牙，阴森至极。
刚才发出的声音俨然就是这个青铜人像发出的。
钟离宴敛着眼皮，抬都没抬一下，人像被无视后似有隐怒，铁链微微颤抖，桌面也跟着小幅度地抖动起来。
“没用的，你逃不出的。”钟离宴嘴角流出一丝血，随手抹去后，喉咙里弥漫的铁锈味让他稍稍皱眉。
胸口的伤虽已复原，但剑意上丝丝缕缕的寒意侵入心脉，本想逼出，但体内穷奇血脉趁他虚弱疯狂反扑。
能保持寒气不再继续侵入就很不错了。
青铜冷哼一声，嗓音沙哑带着诱惑，“小子，如果你放我出来，我保证既往不咎，难道你不想把这天下握在手里吗？”
他语调慢慢抬长，用种尊敬向往的语气，“登上统治六界的至高权力宝座，俯瞰众生，成为——神”
“唔！唔！”
青铜张开的嘴被一块布堵住，对钟离宴怒目而视。
“你太吵了。”钟离宴神色淡淡，唇色恢复了点红润，扶着桌边站起。
青铜挣扎着把嘴里的破抹布吐出来后，“呸呸”两声，愤怒道：“你这个白眼狼！老子当年真是看走眼了！”
随后又桀桀地笑了，“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踩着你的头，践踏你的尸体”
下一秒，青铜人像被钟离宴甩到地上，他昂起头，一脚踩上去，冷漠地凝视着他。
“你最近做了什么？”
明明语气毫无波澜，但青铜人像还是从里面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
他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压下心中的恨意，装傻充愣地说：“我什么也没做啊。”
钟离宴盯了他好一会，才不轻不重地收回腿，漠然道：“最好如此。”
青铜人随着惯性在地上滚动起来，尖叫：“快把我放回桌面！啊啊啊！”
索性，因为凹凸不平的铁链，他只滚动两下就停住了。
钟离宴并没有理睬叫着的青铜人像，他压下来血脉里那股暴动的力量，打开窗户，让雪飘了进来。
雪恣肆轻率地飘扬着，他举起手，轻轻接过。
青铜人像突然不说话了，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笑嘻嘻道：“有只小老鼠在外面，要不要让她进来呢？”
他鼻子翕动，嗅了嗅，眉眼间满是厌恶，“居然是仙族，真臭啊。”
黎冉偷偷溜进了苍魔城。
苍魔城的守卫也不怎么样，她心里嘀咕。
在幻境时，她毫无法力，和阿南两人东躲西藏的，生怕被发现。
现在——
她看了眼丝毫没注意她，打着哈欠的魔族侍卫，手下掐了一个法诀，离开了。
这里也下着雪，但因为保护罩的存在，这里的雪很小，地面只积了薄薄一层。
黎冉整个人隐藏在黑衣里，朝城主府走去。
明明是按记忆中的方向去的，到时只有一个小破屋。
黎冉微愣，随后恢复镇定。
数百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这里有了变化很正常。
一个约莫十来岁长着角的魔族小孩从木屋里跑出来。
黎冉稍稍犹豫，便追上去了。
看到蹦蹦跳跳的小孩跑进森林，趴在地上不知道弄着什么，她一个闪身到他面前，限制住他的行动，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接下来我的问题，你都要乖乖回答，知道了吗？”
魔族小孩吓得直接哭了，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连连点头。
黎冉眨了眨眼，这魔族小孩和钟离宴小时候比起来差远了。
她差点以为魔族小孩都是一个样子的呢。
“城主府在哪？”
“什么城主府？”
小孩有点紧张，手指扭来扭去，眼巴巴地看着黎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黎冉沉默片刻，突然问：“你几岁了？”
小孩思索了一会，掰着手指道：“三岁。”
黎冉望着他头上的角，陷入了沉思。
失策了，魔族的形态各异，也导致了生长差异，这个小孩或许是犀牛族的，才会三岁的身量看起来像十岁。
见面前的黑衣女子不说话，小孩害怕得嚎啕大哭。
黎冉让他不要哭，他却哭得更猛。
她手忙脚乱起来，灵机一动从身上掏出一粒糖，往他嘴里一塞。
糖甜津津的，小孩新奇地睁大眼，嘴巴嚼了嚼，含糊不清道：“这是什么？”
“糖。”
黎冉有点诧异他居然连糖都没吃过，转念一想，对于底层魔来说，这里资源确实匮乏。
而且魔族孩子看起来也不太机灵，傻乎乎的，就连仙界的幼崽都知道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她极为复杂地瞥一眼吃得摇头晃角的魔族小孩，掏出一把糖果，塞进他手里。
“都给你，别告诉别人我来过哦。”
黎冉刚想走，没料到，这魔族小孩一下拉住她的手，感激涕零地呜咽：“你真是一个好魔！”
“奶奶说，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我不能白拿你的糖，你跟我回躺家好吗？我拿东西跟你交换！”
小孩拽着黎冉的手不放开，水灵灵的眼里满是诚挚。
黎冉看着看着，心中突然警觉了下，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毕竟，魔族都是卑鄙、奸诈、作恶多端的。
她望着小孩头顶的尖尖角，突然笑了，“好啊。”
正好一网打尽，问个清楚。
黎冉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小孩后面，想看看他在玩什么阴谋。
小孩打开了门，小声地叫唤：“婆婆。”
障眼法！
黎冉手收紧，全身紧绷，战斗意识拉到最高。
一个白发苍苍的瞎眼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过来，用拐杖敲了小孩几下头。
“又疯跑到哪里去玩了！”
黎冉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但仍保持警惕。
不能松懈，魔族一项花招多，指不定后面有什么在等着她。
魔族小孩委屈地捂着脑袋，小角晃了晃，“婆婆，姐姐给了我糖吃，你说过的，我要礼尚往来！”
瞎眼婆婆微怔，眼里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瞧着有点恐怖，沙哑道：“进来吧。”
进去后，屋子并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有像黎冉想的藏在暗处杀人夺宝的魔族。
魔族小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时间屋内就剩下黎冉和老婆婆。
面对老婆婆，黎冉有点心虚。
毕竟她刚刚还恐吓过她的孙子。
“你不是魔族吧？”老婆婆坐在椅子上，吃力地捶腿，倏地问道。
黎冉一惊，手指微动，剑便出现在手里。
“别紧张，”老婆婆听到动静，停下来动作，“我不是想做什么。”
她从脖子里拿出一块玉坠，无奈地笑着：“这是我家祖传的，没多大用处，只是遇到非我族类，会发烫。”
“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听完，黎冉并没有放下剑，紧紧地盯着老婆婆，编了一个回答：“妖修。”
老婆婆露出有些羡慕的神色，道：“真好。”
真好？
黎冉有点摸不着头脑，见她没有敌意，魔力也低微，放下了剑。
其实这两个魔族和她认知里传统的魔族有点不同。
就像那些很平凡，很普通的祖孙俩，嘴毒心软的奶奶和顽皮欢脱的小孙子。
许是发觉黎冉的疑惑，老婆婆叹一口气，慢慢解释起来，“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姑娘时，偷偷溜出了魔界，还没好好看外面的世界，就被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追杀。”
她苦笑着，面上却带着豁达，“我活了下来，眼睛却瞎了，身体也残了。”
“那人为何如此？”
“因为我是魔啊。”
老婆婆感叹着，面上只有遗憾，没有恨意。
黎冉微微抿唇，手指拽着剑，说不出话来。
“你啊，趁年轻多走走，听说人间通往鬼界的彼岸花特别美，花叶永不相见。”
老婆婆头微仰，无神地眼望着天，好像就能看见那红艳连成一片的彼岸花。
魔族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手里是一堆晒好的果脯。
“姐姐，你尝尝这个，虽然没有你的糖甜，但是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他面上哂红，把整个布包都塞进黎冉手里。
末了，他小声补充道：“这是我亲手晒的。”
“谢谢。”黎冉茫然地望着他，看向手里的满满当当的布包。
或者是说，果脯里有毒？
魔族小孩并没有强行让她尝一个，反而羞涩地转过身，埋进老婆婆怀里。
就这样，在疑惑不解里，黎冉完好无损地离开了小屋，手里还拿着一包散发香味的果脯。
她实在太惊讶了，连带着正经事都忘了问。
就黎冉打算折回去时，蓦然看到转角有个玄色的衣角。
其主人慢慢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是钟离宴！
黎冉把手里的东西往储物空间一丢，连忙小跑上前。
他没动，定定地站在那里，眸光沉沉。
“姐姐对那小孩真好。”钟离宴扯起嘴角，睫毛在面上落下一片阴影，“好得——让我实在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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