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兵剑相交, 长剑的哀鸣飘得很远很远。
黎冉下意识望去，眼瞳微微放大。
这里是人间，但又不像人间。
伫立在街道旁的排排整齐小屋只剩下残垣断壁。
空气中残净着燎火的气息，干涸的血液印在地上, 把黝黑的土壤染得微红。
四周寂静得可怕, 远处是滔天的战火。
倏然, 面前光影一闪, 这是一间破败的屋子。
瘦如枯骨的老妇人躺在残破不堪的床上。
她脸蜡黄, 眼眶宛如窟窿，颤颤巍巍的在空中胡乱摩挲着。
她快死了。
她在挣扎。
下一秒, 老妇人摸到黎冉的手,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拼尽最后的力气, 可发出的声音轻如蚊叫, “是魔”
随后高涨, 女声尖锐至极, 饱含痛楚，“魔！魔！”
眼前的一切渐渐散去，那真实可怕的触感也随之消散了。
“这是未来的人间。”耳边传来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
“你是谁！”
黎冉立马问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她被推了出去。
她醒了。
眼前风景甚好，美如画卷，白云悠扬，树木葱郁。
可黎冉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这只是遮挡残酷的幕布, 一旦撕开，里面是满满的腐朽。
灾祸将不止于人间，而是六界。
她不能坐以待毙了, 必须要做些什么。
上次溜进丹田里的那不知名的金丸隐隐发烫。
很快又没了动静。
黎冉眯眼，运转周身灵气，想要把这玩意儿逼出来——
但与之前数次相同，它安稳地缩在丹田里，一动不动。
无果后，她不再强求。
“嗷呜。”毛团跳到她腿上，抬起头，闭眼等待抚摸。
黎冉摸了两下，轻轻拍了拍屁股，示意他下去。
毛团一僵，竖起的尾巴摇动几下，优雅地跳下去，乖巧地望着她。
此时，窗外传来了一阵百灵鸟的叫声，黎冉打开窗户。
仙界辽阔，每个仙岛隔得很远，百灵鸟便是众仙用来互通信讯。
拿到信，快速扫过后，她眉头先是紧皱，而后舒缓下来。
上面写着需要各族各派立即派人前往六界。
说是太上老君观星盘发觉各界各地都有异样，事态紧急来不及写清缘由，只写上了分配给每族每派的任务。
黎冉被分配去人间。
看来先前日子偷偷送的信起了作用。
黎冉松开纸，白纸黑字化为金点，在空中散去。
望着一众不谙世事玩耍着的翅猫，她朝百灵鸟点点头，“知道了，我马上去。”
百灵鸟极通人性地应叫一声，向远方飞去。
毛团亲昵地蹭了蹭黎冉的小腿，叫了几声。
眼下，她顾不上毛团，揉揉他的耳朵，在那双黑亮兽瞳的注视下耐心道：“我待会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和翅猫们相处。”
毛团眼睛闪了闪，好似没听懂得继续蹭着黎冉。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毛，随后走了。
“我要出去一阵子，勿念。”
黎冉温柔的嗓音传遍整个碧空山，翅猫们停下玩耍的身影，有点闷闷不乐。
“阿冉姐姐又要走了。”也不知那只小猫忿忿念叨着。
境灵一愣，停止滚动，“你还没带上我呢！”
她快得宛如一把弓箭般朝声音处飞滚去。
毛团留在屋内，不紧不慢地舔了舔自己的毛，深深往黎冉离去的方向看一眼，跳出窗户，没了踪迹。
人间小分队的另一个成员是江也。
黎冉并不意外，他们同为妖族，况且她与其他族派之人相熟甚少，如此安排，也算合理。
她在仙台上等了一会，见下凡的结界还没开启，皱起眉头。
江也见她蹙眉，也纳闷道：“听闻这次下去的还有百影门的人，怎么这么还未到？”
“百影门？”
黎冉重复道，然后看到江也身后出现了迟迟才来的百影门弟子。
那个女子是方妙妗，后面跟着的那个男子——
这不是小呆子吗？
黎冉把心里所想问了出来，疑惑道：“你也是百影门的？”
那上次这两人怎么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方妙妗倒是一改往日对她看不顺眼的样子，难得和蔼地解释道：“黎仙友你认识钟厌前辈？他与我父亲相识，我先前并未见过他，今日钟厌前辈恰好拜访家父，便一同前往凡间调查。”
黎冉浑身一抖，不可思议地望着方妙妗。
她什么时候改性了？居然那么友好。
往日方妙妗看见她总是像好斗的花公鸡，要和她从裙摆比到头上首饰，实在聒噪。
不过，她这么一通解释也打消了黎冉的疑惑。
钟离宴垂睫，手指微动，上面缠着的透明细线颤了颤。
方妙妗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蔑视地望着黎冉，冷哼，“想来你觉得自己一人就能调查出异样？真是天大的笑话。”
抱着胳膊，偏头不去看黎冉。
黎冉：
一段时日不见，方妙妗好像病得更重了。
她懒得和她计较。
想到小呆子并没见过她真貌，黎冉按捺住想问个清楚的想法。
看来他的记忆找回来了。
如此，也好。
望着他陌生的神态，她心中升腾起淡淡的失落。
虽不打算与他相认，但说起来，他们俩也是有过在太虚幻境被灵兽追的交情。
江也瞧着方妙妗，他知晓一些她与黎冉的矛盾，以为两人不愉快。
想着缓和气氛，他连忙打破空气的宁静，向钟厌道：“这位仙友，我是东海的江也，这位是碧空山的黎冉仙友。”
糟了。
黎冉一顿，她曾对小呆子说过以后若有事可以去碧空山找她。
现在人多眼杂，要是他认出她，说了些不该说的
黎冉还没想好钟厌要是问了该如何回答，就见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点点头散漫道：“钟厌。”
他一眼都没看她。
黎冉喉咙一哽，随即也不看他。
这样更好，省的想说辞了。
她没有看见，就在她刻意扭头看别处时，钟离宴轻轻瞥过来，睫毛颤抖，像是即将要飞走的蝴蝶。
人齐了，结界亮起。
一阵白光闪过，众人已然没了身影。
眼前是一处葱郁的山壑，树木成荫，鸟兽成群。
江也拿着一个星盘，上面满是划痕，生锈的指针一动不动。
这是太上老君交与他的复刻星盘，他们下凡只会落在一个大概范围内，而这个星盘可以帮助他们精确找到异样之处。
“奇怪，是这里没错啊。”江也摸不着头脑，捧着星盘，眼巴巴朝黎冉看去。
钟离宴眼眸渐深，这只小龙，惯会装可怜。
真是让人厌恶。
江也感觉背后凉了凉，不解转头看去，什么都没发现。
“我感觉这处怪得很，大家要小心。”
黎冉接过星盘，晃了晃。
经历过上次凡间任务后，她深深觉得太上老君和月老两人实在太不靠谱了。
见江也把头凑近黎冉，钟离宴忍不住了，默默后退几步。
星盘上指针疯狂地动起来，随之慢下来，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
“师姐，不愧是你，你一拿它就好了。”江也夸赞道，眼里满是崇拜。
黎冉不明缘由，盯着星盘，不信地把它转来转去，发现指针确实好了。
“走吧。”
几人只是一瞬，便来到了指针所指之处。
这里有一个被枯黄杂草埋没的洞，朝里面看去，洞里深邃黝黑，并不大，只能容一人进。
江也眉头紧皱，肯定道：“这必定不是凡人能挖出的，而且”
他嗅了嗅，“还残存着结界的气息。”
“师姐，我下去看看吧。”
不用说，众人都是要下去的。
江也看了黎冉一眼，笑了笑，“我先下去。”
他跳下后，方妙妗也跟着下去了。
就剩下黎冉和钟离宴了。
黎冉本想直接跳下，但听到一道声音。
“黎冉？”
男子出声道，带着不确定的意味，像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但因为读得极慢，似情人床边亲昵的叫唤，旖旎缱绻。
“嗯，”黎冉应下，“钟厌前辈，我先下去了。”
待她走后，钟离宴倏然笑了。
他笑得浑身战粟，眼尾微红，口中呢喃似哭：“终于，终于”
终于能正大光明叫一次你的名字了。
到地底后，黎冉看两眼便确认了——
这是一个被魔遗弃的洞穴，里面乱糟糟的，像是洞内的主人得知了消息临阵逃跑一般，地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江也正蹲下摸着石板，方妙妗也在一旁敲敲打打、仔细端倪。
待一刻钟后，四人聚集一块，得出一样的结论——
这是魔族在人间的布置，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冉思考一番，本打算提出去附近村落逛逛，寻找线索，神识里传来一阵声响。
原本在里面补觉的境灵醒来了。
她心思一动，把现状告诉了境灵，问她有没有什么看法。
没想到境灵听完后却把重点偏向钟厌。
“这个男子不就是之前和你一起的吗？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
“那日分明我全程旁观了你俩一同经历的第一关，现在竟什么内容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钟厌？”黎冉纳闷道。
她下意识望去，只见他一身红衣，安静地低头。
等下，第一关不是和阿南的那个幻境吗？
哪来的别人？
什么叫做他俩共同经历的第一关，黎冉霎那懵了。
境灵没有察觉，神神叨叨继续讲：“还有哦，上次在太虚幻境时，我察觉到一丝异样，本以为是玄千弄出来的，现在思来想去觉得是这小子的问题。”
打了一个哈欠，境灵又道：“看不出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而且他居然又出现了，茫茫仙界，那么巧的吗？说不定这小子是玄千部下，譬如想从你身边夺走困梦镜呢。”
冷淡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神识的对话。
“呵，他算什么东西。”
钟离宴抬起头，慢条斯理整理衣襟，带有嘲讽的眸直直撞入黎冉的眼。
倒地声从身后传来，她错愕看去，江也和方妙妗倒了在地上。
“你能听到我们的对话？”黎冉咽了咽口水，后退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她手指一动，一把带着寒意的剑刹时飞到钟离宴跟方，肃杀的剑风吹乱了头发。
她眼露杀意，长剑颤动，直指面前男子的咽喉。
但长剑停在了喉咙前一寸处，遇到了无形的阻碍，再也不能往前了。
“姐姐，你要杀我吗？”男子轻叹，眸光微闪，里面黑得不见底。
“也罢。”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剑拐了个弯，刺入心脏处。
男子猛地一颤，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血洇在大红的衣袍上，一点点晕开，像是冥岸盛开的彼岸花。
这声姐姐唤起了黎冉的记忆。
她微微茫然，难道这男子是阿南？
细细看去，五官确实有几分相似。
孩童脸蛋的轮廓会随着年纪的增长改变，带动五官变化。
阿南偏圆的桃花眼在成年后变得狭长，面容有了改变，黎冉之前没有认出来。
一个人孩童时期的模样和成年后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阿南？”黎冉不确定问道。
面前的男子面如纸白，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咳嗽两声，应下。
“幻境里那些都是真的？”
黎冉本以为那场幻境是境灵给众人的试炼，阿南是存在于幻境的魔，没想到竟然是个真的魔。
他点点头，依恋地紧盯黎冉，道：“姐姐，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信我吗？”
黎冉抿唇望着面前男子，她这把剑铸造时嵌入了冰晶，寒气逼人，刺出的伤口疼痛难忍，而且里面寒意经久不绝，很是痛苦。
他倚靠在地上，青丝如墨，红衣和血染在一块，看起来异常孱弱。
但她知道，他是魔。
仙和魔，向来是对立的。
望着少女的神情，钟离宴便清楚她的选择了。
他悲切自嘲地笑了笑，敛眸，低语：“我早就猜到你不会选我的。”
“一直不会。”
男子的轻叹声像一根羽毛般落在黎冉心上，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点不舒服。
压下心中异样，黎冉走到他面前，冷漠道：“说，魔族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定定望着她，“若我说这与我无关，姐姐信吗？”
黎冉低下头，看着他的眼。
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如同滔滔不绝的海浪般。
钦慕、依赖、喜爱还有着隐藏在深处的偏执阴郁。
那一刻她承若她的心是软了那么一下，但随后满目疮痍的人间出现在脑海里。
黎冉闭了闭眼，如境灵说的，她不信他出现在这里没有理由。
对狡诈的魔，没什么好心软的。
黎冉这样安慰自己，手稍稍用力，驱使长剑更深入一寸。
寒气缠绕在心脏处，钟离宴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这点伤他并不放在眼里，但眼下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化为人形都很艰难。
黎冉见他闭目缄默，打算再狠狠心逼供，看到男子头上倏地冒出毛茸茸的兽耳，又长又蓬松的尾巴也控制不住的从衣摆下钻了出来。
那双看起来很好捏的兽耳在她的注视下，稍稍抖动。
钟离宴脖子处渐渐染上绯红，低低道：“别看。”
尾巴缩了缩，往后面钻去，耳朵也恹恹地耷拉下去。
黎冉怔住，顺着他的话偏过头，然后——
她被一把拽住，往地上倒去。
少女眼眸蓦然瞪大，她看到男子鼻尖上微微冒汗，看到泛着淡粉的眼尾的那粒绮丽小痣，看到了兴奋的陡然竖起的兽耳。
最后跌进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他的身体像是冰冷的玉，黎冉的手避开了剑，恰好抵在胸膛伤口处，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流下。
她指尖动了动，心微惊。
因为红衣，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流了那么多血的样子，只有碰到，才知道这血流的到底有多少。
耳边传来男子的微微发抖的声音，语气彷徨破碎，像只无人依靠的流浪狗，“冉冉，你真的想我死吗？”
这个语气
黎冉恍惚后，心中像是巨石投入，惊起惊涛骇浪。
钟厌。
她心里反复念叨着，钟厌，钟离宴。
黎冉猛然抬头，“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