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唐伊跟李竹遥约定好之后,便每天固定四点来钟就醒。
在早上八点钟准时做好千层饼,把做好的饼递给来取货的人。
刚开始几天千层饼初次出现在饭店里,顾客觉得新鲜卖的很好,后来大家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了,最近几天的销量开始趋于稳定。
此时唐伊拿着钢笔,正在给钢笔灌墨水,手边则放着自个记的账本。
账本页面上是用尺子做好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最近的成本支出收入。
店里只有她一个人,自从姥姥姥爷生病之后,她妈李雪英一直忙着照顾老人,现在好不容易卸下心来,又见唐伊早起辛苦,便每天跟唐锁一起帮着闺女做饼。
唐伊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时钟,上面指示针指向了十。
灌好墨水之后,她把墨水瓶搁在一旁,用废弃的报纸把钢笔上面的墨水擦了擦,又在本上把今天早上的成本记录下来,这才趴在桌子上。
沉简带着唐文杰回来的时候,在店门外面就看到趴着睡觉的唐伊。
他悄悄比了个手势。
唐文杰懂事似的说:“嘘,我姐睡着了。”
“对,我们别吵醒她。”沉简说道。
他把手里的围巾摘了下来。
围巾是李雪英针织的,家里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围巾,用的细密毛线织就。
“只花了一天时间就针织好了。”李雪英怕沉简不收围巾特意声明。
后来沉简索性收下了。
这个时候看到唐伊趴在桌子上,手下面还隔着账本,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很是工整。
他把围巾披在唐伊身上,又把账本帮忙收起来。
正要收起钢笔的时候,眼看着笔帽已经脱掉,而钢笔正往外冒着墨水,把废弃的报纸晕染了好大一片,连带着唐伊手上也晕染了一手背。
沉简小心地把钢笔擦了擦,又检查了一遍钢笔的外壳---
这支钢笔光看表面,已经脱了好几层漆,用太久了,钢笔渗漏也是正常现象。
他把窗户关严实了,又把门上的棉门帘放下来,往火炉上添了几块炭,这才回到自个屋里。
唐伊这一觉睡了没多久,等醒过来的时候,看了下钟表。
“才睡了两个小时。”唐伊自言自语,打了个哈欠。
虽是两个小时,但足以把这些天的忙乱全都抵消了。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着窗外看去。
街面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屋内不时传来她父母和老人说笑的声音。
唐文杰正跑着进屋来,看到醒过来的唐伊说:“姐,一会我小沉哥要做烤肉。”
他说着嘴里咽了下口水,又兴奋补充着:“今儿早上小沉哥去了趟城里,回来的时候拿了两只羊腿,那羊腿可比咱们每天炖的羊汤好。”
唐伊笑着应声:“那你有口福了。”
唐文杰刚满六岁,每次见到肉都馋的走不动道,再加上家里条件也不好,父母给家里买肉的机会更少了。
要不是沉简来他们家里,隔一段时间就给家里送回来一两斤肉,把唐文杰的嘴都养叼了,直说想吃别的肉。
倒是没想到,今儿带回来了羊肉。
唐伊想着朝着正屋走去,刚到门口,便跟里面出来的人相撞。
“咚”的一声响,唐伊呀了一声,眯起眼。
沉简正出门的动作止住了,他忙低头查看唐伊的额头。
“刚才好像碰到了羊腿的骨头。”沉简挥了挥手里的羊腿。
唐伊没吱声,正疼的厉害,眼泪不由她控制似的直往外冒。
沉简凑近看她的额头,低声说:“来,我看看,是不是留血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蛊惑。
唐伊把手放了下来。
圆圆的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沉简仔细看着光滑的额头,安慰她:“没事,多揉一揉就会消肿。”
“大包揉一揉就能消肿?”唐伊龇了一声,感觉到沉简冰凉的手抚上了额头上的大包。
“放心,不会留疤的。”
“反正又不是你留疤,当然说话不腰疼了。”
唐伊话音刚落,鼻尖上有被人刮了一下。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你傻啊,没见流血,就是血液淤积了。”
沉简说着又把眼睛凑近,看着唐伊的眼睛问:“刚才哭了?”
他凑的很近,脸上还带着没消去的笑容,那笑容是放松的,连带着唐伊都被传染,她怔了下。
近在面前的脸,能清楚的看到双方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屋内的李雪英听到声音,已经出来了,站在距离门口两三米的地方,眼瞅着闺女和沉简两个人脸靠的很近,便咳嗽了一声。
沉简这才觉得不对劲了,他站直了一些,朝着屋内的李雪英说道:“阿姨,没事,就是额头上肿了。”
“哦,没事就好,我看看。”李雪英这才走近,看到唐伊额头上红肿的一块说道,“哎呀,这都肿这么高了,快进来。”
她说着便拉着唐伊进了屋。
沉简在外面苦笑了下,去了厨房。
屋内的李雪英帮唐伊揉着额头,随口说着:“还疼吗?”
唐伊摇着头:“刚才有点,现在不疼了。”
姥姥倚在凳子上,拍打着自个的胳膊:“可得注意点,幸亏是额头,要是在眼睛上,那可咋办啊。”
“怎么会在眼睛上,那么大的羊腿呢。”李雪英不在意地说道。
她想到了刚才在门口看到的情况,又接着问唐伊:“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变了?”
唐伊没听懂她妈李雪英的话:“什么变了?”
“心啊,也难怪你爸刚开始不喜欢沉简住家里来,这才多久就出事了。”
唐伊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们两个人太过亲密了,那近在咫尺的脸和专注的眼睛似乎还在眼前。
她笑了下说道:“妈,这哪跟哪啊,您想什么呢。”
李雪英轻轻揉着唐伊的额头,心疼的说:“村里人都说你最近天天顾着家里的烧饼,虽说这样能赚钱,到底还是太忙了,以后我跟你爸两个人忙着就行,你们还是得好好睡觉。”
姥姥在旁边表示同意:“可不是,让孩子睡觉,这一大早就起来的,没睡够那成啊。”
姥姥很小心地坐在椅子上,又想起了刚才的沉简继续说:“小沉也是,不仅每天给村里拉煤,还帮村里的人修房子呢,前几天你李奶奶说他们家的房子漏的厉害,叫上沉简看了看,倒是没想到这小伙子给把房子修好了。”
唐伊听着姥姥说话,想起来前些天沉简每天也是早出晚归的
此时听到母亲这样说,她接着话:“那是给李奶奶的房子?”
“不光是李奶奶,还帮忙给别的村里人修房顶,说只是暂时修一下,到了来年春天暖和的时候,再好好修补。”李雪英轻轻揉着唐伊的额头接着说。
姥姥在旁边点着头:“那孩子是好孩子。”
“是好孩子,村里的媒人都在问小沉是不是没娶媳妇,要给他说媒呢,还说他人好,这就算了,给村里的人修房子都是自个倒贴的,几乎没收什么钱啊。”李雪英接着说。
“那是大善人啊,这可不行,人善被人欺。”姥姥在旁边接着说。
姥爷刚好在屋里听到了他们话,接着姥姥的话表示同意:“以后得收钱,这得跟小沉说说,给没钱的人家帮忙可以不收,给有钱人帮忙就得收点。”
“哪用得着咱们管,小沉有自个的主意,是不是伊儿?”李雪英话锋一转,看向唐伊,见她正发呆,又问,“还疼吗?我看已经消肿了点。”
唐伊嘶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会不疼了,一会我跟沉简说说,老做好人不一定就是好事。”
“那倒是,哎你俩关系好,小沉有没有相好的?”李雪英接着又问。
唐伊顿了下没吱声。
李雪英又说:“长那么俊,人又好,准是有相好的,说不定相好的就在城里,小沉每天进出城里那么积极,除了拉煤应该就是去见相好的了。”
姥姥说:“那敢情好啊。”
唐伊笑了下,想起上次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张果,性格大大咧咧的,一看行头就很有钱,跟沉简倒是很配,起码从穿着上看,两个人是相配的。
她点着头说:“有,就是上次在医院看到的那姑娘,姥姥您不是也见过吗?”
“哟,是那姑娘啊,我说呢,敢情那会两个人正在闹别扭啊。”姥姥恍然大悟说道。
李雪英忙问:“你们都见过了,姑娘人怎么样?小沉多善良一孩子,可不能被人欺负了。”
姥姥说:“看相貌是好孩子。”
李雪英放心下来:“好孩子就行,小沉有福气啊,会赚钱找的相好的也有钱,咱们伊儿心不大,以后就找个人好的就行。”
唐伊没想到这话题最后又引到了她的身上:“姥姥,您快跟我妈说说。”
“诶”姥姥在旁边含糊应道。
沉简在院子里,刚好听到屋内的谈话
唐伊在屋里待了好一会,直到额头消肿差不多了这才出来,出屋便看到隔壁的沉简把门帘掀开。
她刚要说话,便看到沉简比着手指头,嘘了下,又指了下外面。
唐伊打了个ok的手势,沉简愣了下,这才点点头。
他先朝着外面走去。
唐伊回了趟屋,她把帽子和围巾都捂在头上,跟母亲说要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最新的东西便出去了。
供销社最近的东西多了起来,甚至多了一些国外进口回来的食品。
唐伊想卖椰子油,用椰子油烤些烧饼。
现在生意还好一些,但长久下去势必会被相同的店铺所取代,唯一的前进方向便是创新
她捂紧了一些围巾,看着街面和对面的小路。
小路是通往村里的另外一条路,因为有大路了,小路走的人便少了一些,这个时候小路上已经没人在走了。
她回头看了眼家里的院子,没瞅见母亲和姥姥,又四处看看周围。
周围刚好没人在走,她小跑着向着小路而去。
小路有很多分叉口,走到第一个分叉口的时候,便看到前面的沉简正插着兜,看到她过来,小幅度地挥着手。
唐伊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小路旁边的一间破旧没人住的院子里。
沉简这才停住脚步,手里捏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是绿色的液体。
“跌打损伤药。”他解释道,伸出去手递给唐伊。
唐伊哦了一声,接过来那瓶药,摘下手套搁进口袋里。
沉简看着那手套的一大半都在外面露着,他走过去把手套从唐伊口袋里取出来拿在自个手里。
唐伊把药瓶的盖子拧开,一股跌打损伤的药味扑鼻而来。
“这味好冲。”唐伊小声说道,把药品里面的药倒出了一些在手心里,就要抹在额头上。
沉简提醒她:“得在手心捂一捂再抹。”
“这么麻烦”唐伊低声抱怨,还是按照沉简的吩咐把药在手心里捂了捂,捂了好久这才把手心里的药抹在额头上。
“对了吗?”唐伊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位置对不对。
沉简低声提醒她:“没有,往左边一点点再往右边,好了。”
唐伊按照沉简的说法,刚把药抹在额头上,便感觉到一阵凉凉的。
她一面抹药一面低声抱怨:“怎么来这么远?不在家里啊?”
“家里人多。”沉简说道,随即便觉得自个这说有些暧昧,他又解释,“让姥姥和阿姨看到不好。”
唐伊想到了刚才的母亲和姥姥时不时的敲打她,点着头表示同意。
沉简随即走开了一些,观察这个没人住的院子里的树木,无意中说道:“这树长的还蛮好的。”
唐伊朝着那棵树看去,那是一棵松树,上面已经结了一些松果,似乎能够看到松鼠在树上吃着松子。
她把药膏盖子盖上说:“我这几天都没出来,竟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棵松树。”
自从回到村里,她便开始忙着店里的事情,确实没什么时间出来在村里闲逛,现在出来了反而又觉得这些植物很稀奇。
“以后能多出来了。”沉简说道,“这几天生意挺好,等再过段时间你就能闲下来,把所有的饼都供给李竹遥他们饭店就行了。”
“嗯,你说的没错,昨天刚跟他签了一份正式的合同。”唐伊接着他的话说。
“所以你可以睡个好觉了。”沉简笑着说。
一阵风吹来,唐伊搓了下手心,不小心触碰到了手背上的冻疮伤口,嘶了一声。
沉简扫了一眼:“平时得多注意点,不要老是用凉水洗手。”
“没用凉水。”唐伊看着手背上的破皮,接着又说,“着急了都是难免的,我爸有时候也这样。”
她说的是他们平时做饼的时候,经常需要洗手,忙起来便顾不上是不是凉水了,直接在水缸里舀上一勺水冲洗双手。
“喏。”沉简在口袋里摸了半天,递给唐伊一个小圆盒子。
“什么啊?”唐伊抬起眼皮看看沉简,“没来由的东西我可不要。”
沉简把她的手心展开,把盒子放在手上。
“冻疮药?”唐伊被一股暖和的手触碰,热源随即消失,手里多了一个圆形盒子。
铁盒上面写着“老上海牌冻疮膏。”
小小的盒子上面是穿着旗袍的俏娇美人,后面则写着药膏。
唐伊前后都看了一遍,又把说明书浏览了几秒,这才打开药膏。
说是药膏不如说是护手霜,膏状质地轻盈,除了薄荷的香味外还夹带特有的药香味。
唐伊把药膏抹在手背上,手背上立刻感觉到手痒,她另外一只手拿着药膏盖子,没办法挠痒痒。
沉简看她笨拙地用手背蹭了下痒的部分,走过去轻轻托起她的手,看着那红肿的地方,帮她用指甲挠了几下。
“不能老是挠,不然冻疮会严重的。”
沉简帮唐伊挠完手背上的痒,又替她把药膏抹在手背上。
唐伊好几次要收回手,都被沉简阻挡。
直到等药膏彻底被手背吸收之后,沉简这才把她的手放下来。
唐伊呼一口气,看着手背上那些红肿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被冻出冻疮来
“这俩药膏都要准时用,尤其是冻疮的地方,今年不好好治,明年还会落下伤疤的。”沉简在一旁吩咐道。
“怎么会明年还有?我可不信这骗小孩的话。”唐伊接着他的话。
沉简轻哼了一声:“希望明年不会看到你的手再冻伤。”
“哦,放心,明年我肯定不在这了。”唐伊随口又说。
“也是,明年我也不在这里了。”沉简表示同意,随即叹了声气,“那也得拿着,好好使。”
他说完把药膏放进唐伊手心,见她把药膏和另外的药瓶子搁在一块放进上衣口袋里。
不远处的山村隐隐在眼前展开,有几户村民家的烟筒正在冒烟,村里的野狗也在叫唤。
沉简看着唐伊,她的头发用一根细细的皮筋绑着,不是好看的头绳。
他正要说话,不远处的唐伊家里传来一声“伊儿”。
“我妈的声音,我得赶紧回去,准保有事。”唐伊说着想起来家里炉子上还隔着饼,随即人便溜走了。
沉简看她慌张跑回家的背影,这才把手心里的头绳展开---
那是一个带有蝴蝶结的头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