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巷
在回许之夏家的路上,两个人都默契的低着头走路,除了必要的交流都不说话,毕竟谁都不想吓哭路边的小朋友。
走到小巷口的时候,季以州刚想说你进去吧,许之夏先开口了。
“去我家漱漱口吧,不然还得低着头回去。”
季以州想想也是,一直低着头脖子很累,就点点头同意了。
其实算上这次,这是季以州第二次走进小巷了,之前帮许之夏送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巷笼罩在暮色里,再加上季以州赶着回家,都没有仔细看看它的模样。
这条小巷好像年岁很久了,路口很窄,道路两旁的人行道都是水泥路,没有铺转头,两侧的房子是浅灰色的,都只有四层,每层都住着十几户人家,连窗户都是老式的“九宫格”
路尽头的地上黑漆漆的,从远处看就像是刚被雨淋过似的,但其实那是早餐摊常年在那里炸油条,油滴在地上留下的印记。
走到许之夏家所在的楼门口,许之夏再次开口:“楼道有点黑,你看着点,别踩到垃圾。”
楼道果然有点黑,每户的家门口都安装着灯泡,有几户是开着灯的,橘黄色的光线照过来,其实没有许之夏说的那么可怕。
许之夏带着季以州走到自己家门口,打开门以后,一股干净的味道扑面而来。
像是洗衣粉的味道。
许之夏从厨房里拿出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递给季以州:“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楼道口那个水房了吗,你去那漱口吧。”
水房?
在哪里?
没看到……
看着季以州一脸懵的样子,许之夏叹口气,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牙刷和杯子,想了想还是找出一个新的牙刷给季以州。
“我和你一起去吧。”
许之夏带着季以州去了楼道口的水房,水房打扫的很干净,在角落里放着一排排洗干净的拖把,可能是住户们自己洗干净放在这里的。
他们俩个人站在水槽的两边开始刷牙,季以州一边刷牙,一边打量着水房。
大小和学校的差不多,就是格局不太一样,学校的水龙头是一排的,这里的左右两排,只有四个,水槽的下面放着好多像桶一样的东西,但是又没有桶那么大。
这些“桶”的形状很奇怪,像加粗的花瓶,但都是塑料的,还有好多种不同的颜色。
许之夏看着季以州左右打量,还探头探脑的往水槽下面看,像是没见过居民水房似的,她把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水吐了,轻咳一声:“快点洗,一会儿让楼道里的大妈大婶看见你,你就完了。”
心里没说出的话是,我更完了。
季以州收回好奇的目光,涮了牙刷问:“下面的那些桶是什么啊?”
许之夏:……
我可以不回答吗。
许之夏哽了半天还是选择不回答,转身出了水房。
季以州一脸莫名其妙。
回到家,许之夏把洗漱用品放好,转头看到季以州一脸无聊的站在门口,她问:“你怎么不进来?”
“没有拖鞋,你家好干净,我不敢乱踩。”
许之夏好笑的从鞋架上把爸爸的拖鞋拿给他穿,给他倒了一杯水。
季以州坐在沙发上看着桌子上摆的书,应该是许之夏刚看完还没来的及放。
是加缪的《局外人》
许之夏坐在他对面的小凳子上,喝了一口水问他:“你是不是没见过一个楼道里住这么多人啊?”
季以州点头,拿起那本书翻了翻:“不过人虽然多,但是会很热闹吧。”
热闹?
许之夏笑了,没有说话。
季以州接着说:“其实住在小区的单元楼里才无聊,大家足不出户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家对门住的是谁,也不知是男是女。”
“你喜欢热闹?”
“也不是喜欢。”季以州想了想:“起码要有正常的交流吧。”
“比如起码见面我可以知道他是我邻居。”
许之夏点头:“你如果住在我们这里,恐怕这样的‘热闹’你会吃不消。”
季以州刚想问为什么,楼道里就传来了小孩的哭声,哭声凄厉又中气十足,配合着女人尖锐的骂声,像是一场粉墨登场的闹剧。
许之夏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喏,你说的热闹。
打骂声持续了很久,季以州在家里都能听到楼道里的女人口吐芬芳,那些话,季以州听着都有些害臊。
许之夏却习以为常,她把遥控器递给季以州就忙自己的去了,一会儿给花浇水,一会儿又去厨房拖地,然后把那本放在茶几上的书拿走放进了自己的卧室。
都收拾妥当,许之夏才重新回到客厅,看着季以州一脸我经历了什么的表情,她说:“其实这些年已经好多了,搬走了好多人,剩下的也没几户了,你今天运气不好,撞上了。”
许之夏重新给季以州倒了杯水,看着窗外的天色,还是下午时分,不到五点,可是她中午没吃饭,现在终于有点饿了。
“咕~”肚子适时的提出了抗议。
季以州也听到了,他说:“饿了吧,走吧,我陪你吃饭去,我中午没有多吃,现在也饿了。”
—
刚走到楼门口,许之夏就看到了一个十分不想看到的人。
“小夏呀,你这是要出去呀,阿姨去找你妈妈聊会儿天。”
许之夏心里默默叹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阿姨,我妈不在,她出门儿了。”
“出门儿?”李源源的妈妈一脸中年欧巴桑标志性的好奇表情:“去哪了,是不是找你爸去了。”
许之夏点点头,刚想说阿姨我有事先走了,就听见她低声说:“忙的去查岗了,看的真紧。”
许之夏脸沉了下来。
“阿姨,拜托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声音低点,你这个音量不知道你是想让我听见还是想让我装着没听见。”
李源源的妈妈脸色瞬间尴尬起来:“你这孩子,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她还想找补点什么,突然看见了一直在旁边沉默着没出声的季以州,瞬间转移了话题:“哎,这个小伙子是谁,以前没见过呀。”
季以州见这位阿姨的目光在自己和许之夏的脸上扫来扫去,满眼的好事,心里好一阵不耐烦:“阿姨,你谁啊,我也没见过你啊。”
这说话的方式,怎么那么像之前许之夏班里作弊的那个女孩儿呢。
李源源的妈妈见这个小伙子也没给她好脸,顿时有点没面子:“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没礼貌吗,怎么和大人说话呢!”
许之夏回怼:“现在的大人也真好事,明明心里别扭还整天往别人家里跑,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说完也没看李源源她妈的脸黑成什么样子,拽着季以州的袖口就出了楼道口。
楼前面站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李源源。
估计是不想去许之夏家,所以准备在这里等她妈。
李源源看着许之夏从楼道出来,眼神里透露着惊讶,但看到被拽着袖子的季以州,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许之夏懒得理她,如果她敢在学校里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
许之夏一直把季以州拉出巷口才后知后觉的把拽着他袖子的手松开,她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
季以州看着沉默的许之夏,适时的开口:“刚才那位是……?”
“李源源她妈。”
季以州心想,还真是那姑娘的妈,说话的方式方法一看就是祖传的。
“她怎么会去你家。”
“她们以前也住在那里。”
原来如此。
不过,既然以前是邻居,怎么现在看起来许之夏和李源源的关系那么差呢,甚至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许之夏看出了季以州的疑惑,她淡淡的说:“小巷里的人都是这样的,什么都爱比,年轻时候比谁家老公好,比谁家有钱,有了小孩就比谁家小孩学习好,谁听话,等老了以后大概还要比谁的命更长吧,如果到时候他们还没老年痴呆的话。”
季以州微微侧过头看她,她的表情比说话的声音还淡,但是季以州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愤怒。
不想成为被比较的筹码的愤怒。
“所以,你们的家长经常拿你们两个作比较?”
“嗯,谁也不想输给谁,慢慢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很小的时候,许之夏和李源源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糟糕,她们也常常一起偷偷溜去后花园,那时候花坛的花比现在的种类少,有一种叫串串红的花很好看,种满了花坛的第一层。还是李源源告诉她,花朵下面的那个白的地方很甜,那个甜甜的像糖一样的水水叫花蜜。
她们两个藏在花坛旁的桂花树下像蝴蝶一样吸了好多好多的花蜜。
那时候她俩一边紧张的吃着蜜,一边冲着对方傻笑,像是从天宫偷跑出来的小兔子。
那样的时光,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自己考了一百分回家,朱萍告诉李源源妈妈时,李源源的妈妈当着四个人的面踹了李源源一脚的时候。
是李源源跳舞登上舞台时,朱萍对自己说,你怎么什么都不如李源源的时候。
还是她们俩个人的妈妈长日孜孜不倦的灌输自己不如对方的时候。
那两个躲在桂花树下吃串串红的小姑娘再也没有冲着对方傻笑过,她们渐渐的看彼此不顺眼,执着于让对方不痛快。
为什么,人总要活在比较之中呢。
难道做自己就那么让自己难堪吗?
许之夏一直都没有考虑清楚这个问题。
“你觉得做自己好吗?”许之夏问季以州。
“很好呀,我就是一直在做自己。”季以州坦然的说。
也对,他已经足够优秀了,没有和别人比较的必要了。
“我觉得,那个李源源和你比的话,她比不上你的。”
“什么?”
“她比不上你。”季以州重复了一次。
“为什么?”
“因为她不配和你比,不在一个等级有什么好比的。”
许之夏侧过头看季以州,他的表情总是那么坦荡,说出的话也很容易让人信服,好像自己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好。
许之夏沉默了片刻,笑了。
好吧,被他的坦荡打败了,就当自己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吧。
许之夏迎着吹过来的秋风理了理自己被吹乱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郁闷又愤怒的情绪好像被吹走了。
心里居然有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