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轻唤
沈司斐语气很生硬,玄关处的灯歇落在他头顶,扩散成光影落下来。
面部的轮廓立体清晰被光勾勒。
一双眸子很黑很亮。
少年看起来就很凶的样子。
像是狼见到了危险的猎人。
獠牙就要露出来。
赵冉燕被自己儿子冰冰凉的语气说了句,动作表情一滞,手里举着的酒瓶抬高在半空,莫名像盗版的自由女神像。
滑稽的可笑。
沈司斐怕那酒瓶砸过来伤到人,手抬高一把扯过来。
赵冉燕脚步一踉跄,后退一步,身子有些站不稳。
安一视线一直在看赵冉燕,她不曾分心在沈司斐身上。
她跟他妈妈四目相对,眼睛里的情绪是她自己未曾察觉的芥蒂和复杂。
肩膀被握住,身体被不容反抗的一点力道带着往前走。
沈司斐看到了她看向赵冉燕的目光,他眉心蹙了下,另一只手抬起来,手心遮住她的眼睛。
视线被挡住,所及只剩黑暗。
安一没挣扎,她太平静,心里空白一片,但又在想要怎么把事情做的更绝一点。
只是,沈司斐没察觉到这一点。
他以为她只是被面前的场景有些吓到了。
门被打开,楼道的光比玄关更亮。
她被他半推着出去,身高有差距,沈司斐低下脖子,揉了揉她的发顶。
“乖,先回去,我以后跟你解释好不好?”
他语气声音都轻柔,在哄人,但少年声音里的一点颤音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恳求。
他在催她离开。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和赵冉燕认识,他没有问题问她,只是想她离开这地方。
安一没转身去好奇门里面的场景。
沈司斐按着她的肩,也不想她多看到什么。
他应该是不想让她见到他母亲的。
她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
听到了赵冉燕不再装温婉,尖锐喊过后哑着嗓子质问沈司斐为什么安一会在这里的声音。
一切都乱了套。
或者,才刚开始乱套。
沈司斐就挡在她身后。
一个门框的距离,她这里还是他营造的平和之地。
他没听到回答,但也没催她,两人牵着的手,他指腹蹭了蹭她的手心。
安一终于回了神,她点点头,强硬的扯出一点笑,她说,“好。”
但更恶魔的是,安一抬了头,别扭的姿势,她动作不停,眼睛很亮,清澈如溪流,只是,她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侧脸。
一个刻意的吻停留在温热的皮肤上,一秒,两秒。
她浅浅笑着,跟他说,“下次见。”
灯光很亮,甚至是刺眼的光。
少年一瞬间表情的僵硬,眼睛里的一点惊讶情绪闪过,灯光下很浅色的瞳孔印着她的脸。
如果说,刚才赵冉燕还可能不确定她和沈司斐的关系,那她现在这一出戏,直接就可以坐定这恋爱的罪名。
安一目的达到,抽了身,她离开,走的果断,头都没回。
电梯里没人,她进去,不过两三秒,电梯门合上。
她很轻易就抽身离开。
一地的狼藉都留给他。
电梯里红色的楼层数字跳转的很快,安一站在楼梯中间,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她抬头,面前合上的电梯门的玻璃照着她此刻的模样。
很像个恶魔。
她,是那个坏人。
安一揉了下有些发烫的眼眶,一滴眼泪带着滚烫的温度从指尖滑落,她擦掉。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只是感觉心口有点涩。
何况。
作恶的人有什么资格先哭呢?没有。她没资格哭。
单元门出来,寒风漫天的席卷过来,刺骨的阴冷。
天色已经暗下来,小区里开着一盏盏不那么亮的路灯。
前方的路昏暗,黑暗更多,光明渺茫稀缺。
安一往前走了好久,手冻得关节都僵硬。
她转过身,看向已经被抛在身后的那万家灯火。
不知道十二号楼里的那个少年此刻是何种模样。
风实在大,呼啸着,像是在狂吼她刚才的行为。
她很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像是在对风祝福。
她自私,冲动又不计后果。
只是,被她落在原地的沈司斐太可怜了。
门关上,沈司斐进来,白色的棉拖边缘沾上一点红酒液体。
玄关处地板一片狼藉,应该是剩了半瓶的红酒,被赵冉燕一气之下砸地上。
他只是看着,不说话,静静站了两三秒,脚抬起来准备跨过那滩红酒液体。
赵冉燕一把攥住沈司斐的胳膊,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
少年微不可查皱了下眉,掀起眼皮来。
“我去拿拖把,收拾一下。”
她以为他要离开。
赵冉燕没松开手,反而攥的更紧,指甲掐着胳膊的肉,咄咄逼人的语气。
“我看到了,你和那丫头是不是在谈恋爱?”
质问的话终于来了。
沈司斐表情很淡,一点也不慌乱。
“是。”
他承认的坦荡。
表情甚至带着些“有什么问题”的反问。
赵冉燕被激到,酒意也涌上来,理智几乎不存在了。
她愤恨,手扬起来,很用力很用力给了沈司斐一巴掌。
一声脆响,少年没防备,脸被打的侧过去,光影下,白净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红印子。
沈司斐在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道。
脸发麻,很烫。
冲动和纠结在心底打架。
他不自觉攥紧拳头,心里的理智绷着很紧的弦,一扯就断。
有那么一刻,沈司斐冲动的想抡起拳头还回去,他凭什么挨打。
但,面前的人又是生他的人。
他再混蛋也没混蛋到可以对自己的母亲动手。
攥紧的手还是松了力。
赵冉燕气死了,看着比她高很多的儿子,气的眼睛都红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少年有些茫然,头抬起来,眼睛看她。
他以为她要怒斥他谈恋爱的事情。
但不是。
赵冉燕生气的点只是在于自己的奶酪被动了。
她的利益受损。
赵冉燕情绪不稳,气息都是抖得。
“畜牲,一家子畜牲。你和你爸都一样。”
“你们就非得逼死我是不是?”
赵冉燕情绪一上来,扑过来胡乱扯住沈司斐的衣领就往下拉,尖锐的指甲划过少年的皮肤,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
沈司斐没多大反应,再难听的话他也听过了,现在这些谩骂他已经习惯。
他只是听不懂她的话。
“她是谁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司斐问了,赵冉燕牙根都咬得响,“如果不是她,我就和”
她就和安立国还有机会。
她就有机会在这已经不年轻的年纪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安一毁了她的幸福。
安立国听了女儿的几句话,就对她突然的转变了态度。
她明明可以以后的生活都幸福起来的,安立国那么好,那么有钱,如果她成为他的夫人,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但现在,不但毁了这梦,而且,还看到了沈司斐和安一在一起。
他们在谈恋爱。
她儿子跟毁了她幸福的人在一起。
“沈司斐,我不欠你,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为什么?”
赵冉燕可能疯了,她双手用力,掐住自己儿子的脖子,用了狠劲,下死手。
手不断用力收紧,呼吸受阻,少年脖子涌上来血色,脸都被逼红。
他应该是可以反抗的。
十六七岁的少年,有的是力气,只是,好像没了反抗的理由。
他的母亲都想要他的命。
沈司斐后腰抵在鞋柜上,硬木硌的腰部生疼,只是,现在,好像更明晰的是从心里传来的一种绝望的感觉更明显。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双目猩红像个仇人一样,掐着他,在一点点夺走他的生命。
不知道是哪个独断的人下的结论,说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会很爱很爱自己的孩子。
那个人能否告诉他,现在这样,算什么?
喉咙被手指挤压,血管暴起,蓄积了很多的血液似乎要破出来。
他第一次去学游泳的时候,在一米深的泳池里腿抽筋体会到窒息的感觉,这是第二次,他体会到死亡离自己很近。
始作俑者是自己的母亲。
灯很亮,赵冉燕女士眼睛里的恨意是那么的清晰。
他有点看不明白,她眼里的恨意到底是恨他多一点,还是恨她的丈夫多一点。
他们的夫妻关系破裂,他是最后的受害者。
第三十秒过后,沈司斐确定,赵冉燕女士是真的想让他死。
少年不想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半分钟后,他终于抬起手。
纤瘦的胳膊扯住那两只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他脖子往后仰,去汲取一点新鲜空气,过渡给心脏。
男女的力量本就是悬殊的。
他扯开那只胳膊,很用力,赵冉燕被很强的力道扯开,她被散的往后倒退一大步,脚下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红酒啧沾到她的衣服,处境万分狼狈,地上的液体莫名的像身体流失的血。
少年仰着脖子,眼睛里是头顶很亮的灯,刺进眼睛里,瞳膜都快要刺破。
脖子位置,一道清晰环绕的跟圆圈一样的红痕清晰。
好半天,少年缓过神,呼吸平复,生命被他夺回来。
他低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人,极为狼狈的笑了下,声音很轻,“抱歉,我还不想死。”
他笑着道歉,却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沈司斐进了房间,这个房子,他爸留给他的,说是补偿,但好像又不属于他。
他离开父母,一文钱都没有。
但这个家,他真的待不下去。
太窒息了。
沈司斐找了个黑色的大行李箱,他翻衣柜随便塞了几件衣服,又拿了所有的书本,不过十分钟,少年收拾好行李,箱子一拉,他拉着拉杆出去,好巧不巧就撞上步子摇摇晃晃往房间走的赵冉燕。
她看着行李箱,酒精搅得大脑并不是那么的清醒,但起码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赵冉燕还是没散了火气,讽刺的轻笑一声,“怎么,被我说几句就要离家出走?”
“沈司斐,你离了我,离了你那个爸给的钱,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能活几天?”
这几句话,好像是最恶毒的狠话。
他确实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依靠他们生活的米虫。
沈司斐轻笑,和赵冉燕几分像的脸,此刻还是一点都没被激怒。
他淡然,不所谓她怎么讽刺他。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不是,那我也就不在您面前碍眼了,我去死外面。”
行李箱被他轻轻往前一推,少年最后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女人,他是她养的,她狠心,那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同一血脉的人。
不就一段亲情关系,谁还又舍弃不了。
沈司斐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声音淡淡传过来,“拜拜,小爷我走了。”
少年音的话,挺起来极为幼稚。
像是古时候行走江湖的潇洒侠者。
他离开,行李箱推出门,钥匙都没拿,好像是不打算再回来。
走的不计后果。
赵冉燕听到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好半晌,她讽刺的笑了下,卧室门推开,她进去睡觉。
她不在意。
他最好离开,永远不要在她面前出现才好。
年二十九的夜晚,勇气击破理智的沈少爷推着大黑色的行李箱步子慢悠悠走出小区,离开的时候,门口的大爷还友好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沈司斐淡然的笑,他说,“我这玩离家出走呢。”
开玩笑的语气,大爷笑起来,骂他臭小子。
他出来的太匆忙,想离开这个家的心急切,自尊心一上来,走的时候只拿了他爸给他的一张副卡,其它的他看都没看一眼。
沈司斐指尖捏着薄薄的一张银行卡,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路边,有些茫然。
他爽是爽了,跟他妈彻底决裂了,他不喜欢的家也出来了,只是,现在就真的是无家可归的状态。
这下,真的成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的丧家犬了。
听起来挺惨的。
只希望他那个出手阔绰的爸往这张救命的银行卡里已经打了很多的钱。
足够他霍霍的钱。
沈少爷家附近没有能查余额的自助机,他推着行李走了一大段路,找了个机子,查了下卡里的余额,欣慰的笑了下,取了一叠现金出来。
起码,他那个富贵爹还算好,说好的一个月一万的生活费是真的没少给。
卡里的余额至少足够他支付一年生活费,沈司斐本来想随便找个酒店,省钱,但看到破破烂烂的店招牌后,果断的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挑了个套间。
凌晨一点,沈少爷从浴室洗完澡舒舒服服出来,躺倒床上后,想起来什么一样,点开手机给安一发了条消息。
他说,“我现在是真的没家了,就一个你了,你可得靠谱点不能抛弃我。”
凌晨三点多起夜上厕所的安一在床边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心里复杂的像个出轨背叛丈夫的妻子一样。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