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工具人
九个格子依次被打开。
护工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笑呵呵地说：“里面能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三年没人进来，里面只能有鬼吧……”话音刚落，他忽然愣在那里。
愣了三秒，惊叫着后退。
桂女士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听见了他的叫声后也尖叫了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陈文音一个人，她站在离柜子两米远的地方，举着手电照着那个拉出一半的停尸抽屉。
一股恶臭从抽屉里传出来，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抽屉往下|流，因为稠度太高，所以只是挂在抽屉壁上，手电筒昏暗的光照在上面，能看见几只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黑色的虫子缓缓爬出。
她整个人僵硬在那里，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作为警察就不能有恐惧。
最终，恐惧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默默地退出房间，打通了自己的丈夫佟安启的电话。
佟安启是周金平的徒弟，也是周金平的接班人。陈文音不愿意麻烦周老师，只好麻烦小佟同志了。
佟安启赶到之前，电工已经把停尸房的电重新接上，护工和桂女士来知会了一声就躲得远远的。
屋子里亮起了灯，那可怕的抽屉更加震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比之下，这个流着血的抽屉好像颜色更深一些，刚刚灯光暗没有察觉，现在越发觉得它仿佛被染了色。
那些从抽屉里流出的黑红色不知名液体已经滴落在地，聚成一摊，肥黑的虫子趴在液体里，有些在缓慢地爬着，有些肚皮翻上，抖动着腿。
“是食尸虫。”佟安启说。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里面不是密封的吗？”陈文音躲在佟安启身后问道。
“可能尸体腐烂的同时腐蚀了金属和墙壁，所以不那么密封了。”
“地上的那是血吗？”
“血和腐肉组织。”佟安启带上口罩和手套，又递给陈文音一个口罩，“气体有毒，带好口罩。”
陈文音听话地点了点头，不解地问：“三年了，为什么还没有白骨化？”
“一方面还不能确定是三年前死亡的尸体，另一方面，就算过了三年，因为放置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空气稀薄，所以尸体白骨化速度会变慢。”
见陈文音一脸茫然，进一步解释道，“尸体暴露在空气里，完全白骨化需要一年，有的甚至只需要十几天，但是埋在土里这一过程需要两到三年，有时候甚至需要将近十年。”
“哦。”陈文音应了一声，心里想的是还好当初没选法医学。
终于，两个人走到抽屉前。
抽屉只拉出了一小半，露出一个黑色的裹尸袋。袋子扁塌，里面似乎没有装什么固体。
“空、空的吗？”陈文音问。
“怎么可能。”佟安启伸手准备解开袋子，陈文音吓得屏住了呼吸。
袋子打开的一瞬间，恶臭冲鼻而来，口罩如同虚设，双眼甚至都被刺激地睁不开。
佟安启常年跟各种尸体打交道，更糟糕的尸体他都接触过，所以感觉还好。陈文音就不行了，捂着嘴想吐，忍不住想冲出去，又不放心佟安启一个人在这里，闭上眼强忍着咽下恶心。
等稍稍适应了，她才重新睁开眼。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具浸泡在腐烂的血肉里的人骨。脸上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肉组织，两个空洞的眼眶，眼眶里躺着一个似乎是眼珠的东西，陷在大脑组织里。
佟安启仔细观察着这具半白骨化的尸体，说：“长发，鼻子和下颚都有动过刀的迹象，应该是整过容。右额骨碎裂，暂时不能判断是人为殴打所致还是不慎摔跤造成的，这个……可能需要麻烦周老师判断一下。”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文音正哆哆嗦嗦地掏笔记本出来，准备记录。
他淡笑道：“不用记了，我都记得，而且等会儿送去法医部还得重新检验。”
陈文音点点头，问：“能看出死了多久吗？”
佟安启思索了一会儿，回道：“结合这里面的温度，空气密度，分析白骨化程度可以推出大致的死亡时间。哦对，还有这些虫子，也很有价值。我目前，目测肯定死亡三年以上了，不过具体还要运回去分析。”
陈文音又点了点头，问：“是……是林旭娇吗？”
“这个嘛，就不是我们法医的事了。”佟安启笑了笑，说，“不过这个不难查，比对一下dna很快就能知道。”
林旭娇的尸体被发现，解决了一起失踪案。
魏以铭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嘉昱，他只是应了一声，没有作答。
“你之前说有事想问明白，是什么事？”
“既然她已经死了，就算了。”
“这不是算不算的问题，我们现在要查明林旭娇是怎么死的，他是你妈妈，你难道不想知吗？”魏以铭强忍着怒火问道。
陆嘉昱沉吟一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恨恨道：“你知道什么！她只是把我带到了这个世间而已，可仅仅这一点就能称作妈妈吗？妈妈会把孩子当筹码吗？你知不知道在她眼里我是什么？我就是她问男人要钱的工具！”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是从遇见他开始，他第一次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
眼前的陆嘉昱，与之前那个故作深沉的医生完全不同。他压抑，愤怒，难以抑制地痛苦着，仿佛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急需想哭诉自己多年受到的伤害。
“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查过，十四年前你查出白血病，多次被医生下病危通知书，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对你的治疗，而且非常积极地帮你找能够配对的捐献者。我不认为你对她来说仅仅是工具。”
“呵。”陆嘉昱冷笑一声，“因为如果我死了，她的富豪老公就会彻底将她抛弃，她要我活着，仅仅是为了能够有理由向他要钱。”
“你说的富豪是……”
“我名义上的生身父亲陆丰廷，澳门的一个有钱老板，富豪排行榜上经常能看见他的名字，我妈是他在大陆的小三。”他叹了口气，垂下头。
魏以铭耐心地等着，并起身为他泡了杯咖啡……记得裴娅琪说过，陆嘉昱很喜欢咖啡。
陆嘉昱喝了一口，才又缓缓道：“我妈妈原来是一个饭店服务员，那个大老板偶尔一次来大陆做生意，认识了我妈，两个人只在一起了一晚上就有了我……后来大老板回澳门，没再回来过。”
“你没有见过你父亲？”
“不能说没有。我妈她带我去过几次澳门，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大半夜被我妈喊起来，然后去大老板家敲门。那个大老板有家室，不肯见我们，明面上叫保安把我们赶走，私下里用钱解决问题。我妈拿了钱就会走，没钱了再带着我去砸门。”
似乎说到了痛处，陆嘉昱忍不住浑身发抖。
又喝了口咖啡，继续道：“一直到十岁吧，那一次我妈把我一个人丢在大老板家门口，淋了三天雨，最后老板夫人看不下去，给了我钱。我妈拿了钱就带我回家，然后我是在从澳门回大陆的飞机上开始发烧的。……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烧，但后来查出来是白血病。”
“知道我病了，我妈她反而更高兴，因为这样她就有理由问大老板要钱了。但是听说是白血病，澳门那边不仅不给钱，甚至连她的电话都不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希望我赶紧死吧！”
陆嘉昱自嘲地笑了笑，魏以铭看着他的笑，头一次觉得他有些可怜。
“所以你妈妈想尽办法给你治病，就是为了能拿你去要钱？”
“是这样的，她当时已经有了新的情人，我在病房里亲耳听见她说我是她的累赘，如果不是为了钱，她也不想救我。”
若是普通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经历过太多离奇案件后，魏以铭已经觉得这种妈妈没什么稀奇的。
世界上并不是所有母亲都爱孩子，母亲首先是女人，首先是一个人，人心叵测。
魏以铭趁着他沮丧之时，追问道：“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原本想问她什么事情。”
陆嘉昱沉默许久，缓缓道：“我觉得我的父亲并不是那个澳门的大老板，我想找到我的亲生父亲。”顿了顿，又说，“我不指望生父会给我提供什么，但是我一个活在这个世上，偶尔会觉得太过孤独，我想找到我的家人，哪怕一个也好。”
周金平加班对养老院的尸体做尸检，死因先放到一边，第一时间提取了dna进行对比。
结果显示，死者确实是三年前失踪的林旭娇，也确实是陆嘉昱的生母。
另外，他还发现了不得了的一点。
与之前提取的陈本熙的dna进行对比发现，林旭娇也是陈本熙的生母。
周金平沉默地看着检测结果，脑海里构想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陈本熙是为了陆嘉昱而出生的。
他存在于这世间的唯一价值，就是给陆嘉昱提供造血干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