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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枯柳岸的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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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开雾散却晴霁,清风淅淅无纤尘。

    天静如水,远岫碧云

    永城

    龚府

    门外

    绮月已是筋疲力竭,她浑身似坠冰洞,四肢僵冷,额上冒出的虚汗将双鬓乌发打湿,混似一支病恹恹的芙蓉花。

    听竹对她的状态不容乐观,眼角的眼泪一直未敢流下,生怕绮月看见。

    龚绍淳拿来了退烧的特效药,看着绮月服下,“绮月姑娘,这个药药劲十足,就是容易上头犯困,一会儿我带你们先去休息吧。”

    “大少爷要带我们去哪儿?”听竹问道。

    “我在永城乾金门有处私宅,先把你们安排在那里吧。”龚绍淳有些含羞,想到自己能将绮月带回家颇有些“金屋藏娇”的意思。

    “有劳大少爷了。”绮月已是苍白如纸,她依靠在听竹的肩头在没有一丝力气,“还请大少爷带支口信去‘搓衣巷’告知阿贤娘,说我们已平安无事,让她莫要着急了。”

    “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妥。”

    龚绍淳唤来来恩,命他安排伺候绮月姑娘和听竹去私宅,“姑娘,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一起回家了,晚上我再去看望你们吧。”

    “大少爷正事要紧,我们不劳挂牵。”

    “那你可要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切莫再劳累伤风,有什么要求直接安排下人去做即可,一定不能累着。”龚绍淳对绮月千叮万嘱,恨不能自己陪在她身边,“要是不舒服了就叫来恩载你去莱姆医院,千万不能硬撑着,还有回去多喝热水……”

    “大少爷!”一旁的来恩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一句截断了龚绍汪的关心。

    “您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和个老婆婆一样,这也没上年纪呀。”

    “滚蛋。”龚绍淳呵斥来恩,转头又对绮月嘱咐着,“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利索,姑娘不要嫌弃,待明日得空我亲自为姑娘收拾出来一间大屋子。”

    来恩突然自言自语嘟囔着,“您那得有空呀,天天窜这儿窜那儿。您老屁股一落地,在车上晃荡就是一整天,哪有空兑现承诺呢。”来恩句句讽刺绍淳,还不都是龚绍淳骗他去假扮听竹,一身女装被号子里的伙计笑话,心中颇有埋怨。

    “我这气不打一处来的暴脾气。”龚绍淳窝火,斥声道,“我堂堂大少爷是只猴吗?还窜来窜去,你给我窜一个看看。别老在姑娘们面前屁股屁股的,你能不能说话文雅点。”

    来恩白了白眼睛,撅着嘴道,“成,小的以后说‘臀’,麻烦您的臀往后挪一挪。小的要开车门,小心再扯着您的大胯喽。”

    “你这臭小子,那叫胯骨头子。”

    来恩说罢,便起身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又“砰”的一声狠狠地关上了,似是对龚绍淳的回话。

    如今能引绮月笑的也只有龚绍淳了。

    听竹见绍淳来恩主仆二人吵架就像说书先生讲的笑话一样,乐不拢嘴。

    绍淳见绮月笑了,自是知道她心中舒坦了许多,“姑娘能笑便是开心,多笑笑好。”

    “大少爷不必挂怀,我们……”

    绮月还未说完话,来恩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已冲出数米外。

    龚绍淳跟绮月还没道完别,绮月就被来恩带走,气的他在原地跳脚。

    绮月透过后视镜见他指着车屁股一顿骂骂咧咧的模样又是乐不可支,转而心想,“大少爷算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如今抓着他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却也不能全全依托,还是要有自己的盘算。”

    ……

    莱恩驾驶着汽车行驶在河堤之上,身后的龚家洋楼离他们越来越远,绮月只觉得身上的枷锁在一点一点打开,肩上的担子也在逐渐丢却。

    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半年前她也是坐着汽车跟听竹一起离开的龚家,当时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半年光阴,她二人已可以重获自由,只是心中反而平静不少,再没有刚离开龚家那一刻的激动与不安。

    沿河两路的垂柳也只剩了枯枝,河水还在汩汩流淌只不过被搅拌成了烟灰色,河畔边的人家正在修葺枯草色的泥瓦墙,为进入隆冬做准备。

    恹恹的秋暮初冬,放在眼里是满目的衰败,它的景色非但不宜人反而更添凉薄与惆怅。

    绮月回首望去,只见龚家的洋楼从一道竖线变成一个圆点,直到消失于河道……她猛地抽搐一下,好像是身体在提醒自己,自己活下来了。

    听竹自从坐了来恩驾驶过的汽车就再也没有呕吐过,如今她也怕是熬坏了,和着汽车有规律的晃动和颠簸,已然睡着了。

    “姑娘,不是小的说,我们大少爷那是心呀,好的时候是真好,坏的时候也是蔫坏。”来恩手扶着方向盘,小心驾驶在河道边,“而且还小气,你说一大男人,天天脑子里不是想银元就是想银票子。好不容易搞个公司叫‘惠发公司’,真是龚绍淳之心,全永城没断奶的都知,‘惠发’,‘会发’,会发大财,你说他这是多么想发大财呀。”

    绮月本来身心俱疲,但一听来恩的“抱怨”,心中烦闷一扫而光。

    “大少爷的用意应该是希望公司惠及、发展、永存吧,碰巧谐音多惹趣事,倒也容易让人记住。”

    “就你还表扬他,还有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邪风,非要偷么买私宅。好不容易买了个房子,人家风水先生都说了,背山得势靠水有利。他倒好,最后为图一‘经济’,买一便宜货。我猜他老人家就是为了‘乾金门’这三个字,‘乾金门’‘乾金门’,就是‘钱进门’,你说他俗不俗呀。”

    绮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想到马上要去的“钱进门”,心里还颇有些期待。那里可能是她的重新开始,亦或是短暂中转,总之,她心似明镜,知道龚绍淳待她不薄。

    “俗,大俗。”绮月笑着回应,又问道,“大少爷的私宅 ,可还有别人知道?或者他还带过别人去过吗?”

    “老爷应该知道,也是默许的。老爷虽然嘴上不说,小的们都能看出来,早就想将龚家上下都交给咱们大少爷。也不是小的自夸,咱家大少爷在行头里是这个。”来恩比了一个大拇指给绮月看,“别人可没那个福气能去参观咱们大少爷的新府邸,绮月姑娘你可是头一份呢。”

    “那瑜老板呢?”绮月探问道。那日绮月知道了瑜老板身上的兰草香已成孤品,便已猜到她与龚绍淳‘交情’匪浅。只怕龚绍淳衣襟上附着的香气皆是出自她的身上。

    “那位祖奶奶可要紧喽,咱们大少爷是香客,要把她摆在龛笼里供起来。香烧多了,怕她熏着,香烧少了,她又嫌冷清。总之,是他诸多红颜知己中最最难伺候的一位喽。”

    “哦,原来是这样。”绮月淡淡回道,似有些失落。

    实话实说的来恩看见绮月的奇怪神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

    “呸呸呸,小的都跟您说啥了,您都要做咱少奶奶了,我说的可不准呀,姑娘您可别瞎想。咱家大少爷啥毛病歪心思都没有,他就喜欢杵在女人堆里而已,但是,我跟您说实话,那一笼屉的女人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都是露水红颜。”

    “没事,”绮月望着窗外,想到自己亦可能只是龚绍淳的一位“露水红颜”,心中颇有些黯然。又淡淡道,“我累了,不说了。”

    来恩见自己越解释越乱,索性闭上了乌鸦嘴,不让他说话却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

    桐花渐老,飞卷红尘

    荒凉人间,何处归家?

    ……

    绮月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世界里唯剩汽车仓促的轰鸣声,再无其他。

    来恩的车刚过了狭长的河堤突然便停了下来……

    “绮月姑娘,他应该是来找你的。”来恩看着一人推着一辆银闪闪的自行车就站在一片野地上的榕树下,不远处便是歇脚亭,那里正是离开龚家的必经之路。

    来恩皱着眉头盯着来人,回首对坐在后厢的绮月道,“姑娘若是不想见他,小的就加足马力开过去,他那两个轮子抡的再快,也比不过咱们四个轮子的速度。”

    绮月抬首望了一眼窗外,却见那人一身白色衣装,似是在千百年前天地炼化的一棵白针叶古松树,刚劲挺拔却显凄凉。

    他应该是事先算好时间和路程,特意耸立在此等着绮月的。

    “没事,你暂且一停吧。”绮月见来人一脸无色,心想,他可是来与自己做最后的道别吧?

    袅袅瑟瑟北凉飒,片片旋落枫叶下。

    可怜林中无双燕,寒松尤立皋亭间。

    绮月自行下了车,她拖着步子,似是拉着病躯去与那人相见,只是心中颇有忐忑,生怕来人发现自己的状况。

    走近一看,此人面露寒霜,一副失意之色,眉间的“川”字纹像是镌刻,只怕从此再无坦途之象。

    他静默看了绮月良久,似有千言却唯有留在心中默念百遍,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

    “天凉夜悚骨,你多珍重。”他憋了许久,竟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绮月忍住病态,强迫自己笑道,“好,知道了。”抬眼望,凝神斯须,又道,“你也是。”

    那人思忖良久,平静道,“明天,我就走了,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那……陈小姐呢?”绮月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她大抵……是会跟着我走吧。”他似无可奈何,看着河堤旁的柳枝愣了一秒,心中暗想,“古人折柳寄情,今我二人却是枯柳干枝下相送,果然更是悲凉。”

    “也好,她胆大心细,做事果断,待你以诚又有靠山。你本应是需要这样的帮手。”绮月有些失望,她明明也可以成为他的“帮手”。

    那人看出绮月的无奈,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不重要了,不是吗?”绮月莞尔一笑,似是对他的宽恕,也是对自己的宽慰。

    那人绛红色的嘴角似有触动,竟揪在一起,叹了口气道,“我们会在明年春后结婚,我本不想瞒你,却又不想是旁人告诉你。你若问其缘由……”

    “阿汪,你可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别人都有新衣穿,而我没有。年年盼着过腊月,做身新年衣,可是一连三四年做衣服的机会都没有轮到我,后来我从管事姑姑嘴里得知原是你不允。”绮月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和密长的睫毛,忽然脑海里就浮现出他小时候“娇娃”白皙的面庞。

    “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

    龚绍汪静静的听着绮月的话,一字一句也未反驳。

    “后来要从宁海搬家的时候,我负责整理旧账目,原来那几年做衣衫的布料全是隔壁县里祭祀剩的阴物。”绮月喘了口粗气,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再平静一些,“那日我强留下了你的黑袋子,说了‘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我便真是如此。”

    龚绍汪望着绮月,心想到,“这世间,果然还是她最懂我。”

    “只不过,我弄丢了它,那黑袋子怕是替我葬身于阴寒寒的望城湖湖底了,再也寻不得了吧。”

    龚绍汪一听黑布袋子已无缘再见,突然间怅然若失,他轻叹了口气道,“不见了也好。”

    绮月从怀中拿出一方白色手绢,打开后却是那副摇摇曳曳的蜻蜓耳珰,“莫说‘情停’或‘倾听’都似无缘入江河,如今物归原主,往事只能作罢。”

    说罢绮月伸手展开了龚绍汪的手掌,那双冰凉的大手手心间长满了厚茧,还有诸多伤痕。绮月端着他的手心,眼泪已止不住流下。

    她的眼睛已哭至红肿,眼中只感刺痛,一如针扎一般。

    绮月低头绝不敢再看龚绍汪一眼,她将蜻蜓耳珰和一滴血泪还于他的掌心,便直径走去,上了来恩的汽车,飞驰而过。

    龚绍汪擎着这份沉沉甸甸的东西,心口处的郁结越结越重,徒留一地悲伤。

    他突然想起那个温柔的花房,以此寥慰苦海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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