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见鬼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不要钱似的下了一个月。
潮乎乎的感觉,如同连绵不断的愁绪,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整个城市像吸饱水的海绵,轻轻戳一下,都能摁出水来。
夜深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
只有雨声,敲打着耳膜。
只有孤零零的公交站,站着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个悲催就是我。
足足等了半小时了,一辆车没见着,网约车也没有,就差咬咬牙一抬脚跑步回家了。
但我没动。
冥冥之中,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相信,一辆车,或许此刻…已经在驶向自己的路上。
雨一阵阵打在脸上…
可能老天毕竟眷顾有准备的人,也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雨幕中,两道光终于远远地穿射而来。
竟然是11公交车,这么晚了,还坐得满满当当,白天都不见得生意这么好。
这年头,难得看到这么破旧的公交了,开得咣当咣当的。
公交公司都这么向成本要效益,报废车都废物利用开夜班了吗?
我兴奋地冲着车头使劲挥手,车嘎唧停在面前。
车门一打开,嘿!连扑面而来的冷气,都倍感亲切。
司机大哥没言语,下巴往后一摆。
“哎,哪儿扫码呢?”我问。良好市民,乘车必须主动刷卡不是。
司机还是没表情地用下巴往后一比,“自己找位子坐。”
我一愣,得,雷锋号这是。
这么有心做好事,必须得成全。
扫了一眼车厢,什么人都有,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公车的日光灯就是不友好,照得每个人脸色都有点发青。换别人看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空真得打12345反映一下。
夜路劳顿,乘客们一个一个自顾自坐着发呆。连车后头的小孩,正是狗嫌猫烦的年纪,也安静得要命。
现在家长也真是心大,黑灯瞎火的雨天,也放心让小孩自个儿搭车。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找了个空位子坐下,边上挨着个干巴老汉,瘦得跟芦苇成精似的,嘴里还吧嗒着一竿旱烟。
封闭空间,不宜抽烟,懂不。
估摸还得有一段路,我掏出手机消磨时间。
“小伙子,这么晚上哪去?”老汉凑过来,脸还向着别处,像是时刻留意着周围。
“当然回家咯”,我抬眼笑笑,又盯回屏幕。
这烟味儿太冲,得离远些。
“作孽哟,小伙子你上错车了。”
“为啥?”我心里没来由地一咯噔,跟看怪物一样看向老汉。
“你不晓的,这是赶灵车,送刚死的鬼上那边去的,”老汉一口烟喷过来,声音低哑,轻不可闻,象怕有人听去,“你自己瞅瞅,这些人是不是都没有影子。”
我顺着老汉烟竿指的方向扫了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汗毛就一根接一根竖了起来。
“哦操,还真是…”,夜路走多了,果然容易见鬼。
站着时不觉得,这坐着从侧面一瞅,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周围的乘客哪有影子,一个个就像…蹩脚p图师抠的悬空领导,比香港鬼片还离谱。
我不由得牙齿都打起架来,头皮一阵紧似一阵的发麻,“这…可咋办?”
“别慌,等下我下车,你跟我走。”
这下手机也没心思看了,我全身僵硬着挨着老汉,生怕他突然消失了,剩我一个人落在车上。
但想想又不对,“那老伯,您怎么也上这车了?”
“嘘…”老汉食指碰了碰嘴,满脸皱纹挤成了抹布。
不让问就不问,神秘兮兮的。
车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挂着一只灯笼,透着微微光亮,老汉起身走到司机边上,不知嘀咕了啥,门就开了。
我赶紧跟上,逃也似地偷入雨中。
“老伯,现在怎么办?”
“跟着我就行。”老汉朝旁边一条黑黢黢的小道就摸进去了。
这乡郊僻壤要是没灯,那是真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看不出来,老汉瘦了吧唧的,腿脚倒是利索,在前边疾走,嘶啦嘶啦的,夜深人静令人没来由地心慌。
我听着前面的声响,深一步浅一步,小心脏蹦蹦跳,手里捏的都是汗。
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机屏幕猛地亮起,黑暗里让人吓一跳。
“关掉!”老汉在前边低喝。
我忙不迭摁灭屏幕,全身汗毛又齐刷刷支楞起来。
这低头之际,眼角扫到前面老汉,居然…两脚根本不沾地,脚后跟浮着,就脚趾拖着一双鞋蹭地前行,怪不得声音怪异。
我靠,难道这老汉…我头皮一下子炸了,脚也猛然刹住。
完了,刚出狼穴,又入虎口这是。
难道年纪轻轻,今晚要交代在这儿?
“小子,跑哪里去,还以为自己是人吗!”老汉头也没回,一只右手以想不到的角度向后折来。
我左手一下子被抓得生疼,身体被拽得漂浮起来,竟丝毫感觉不到重力,在雨中凌乱。
靠,这是什么情况,自己怎么可能不是人…变成鬼了?!
我后心刷地凉透,想挣扎却使不上劲,大声叫喊又发不出声,胸口像有一块大石压着,整个人跟梦魇了一般。
虽然控制不住躯体,但好歹还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觉得…这种情形好像以前经历过。
那…以前是咋整的?
我抬起突然烫起来的右手,又一次向前抓去。
掰掉老汉手指,就能活…
“又”…为什么说“又一次”呢?
…
轰的一声。
我幡然惊醒,一身冷汗。
人躺在床上,身子还是僵着,四肢沉得厉害,贴着床板,只有眼珠能动弹。
全身不得劲,太阳穴一蹦一蹦地跳,骨缝都滋滋冒着凉酸气。
我盯着天花板定了好一会儿神,身体的五感逐渐清晰,周围的空间逐渐真实,微微活动了下手指,确定是回来了!
心中生出一丝庆幸,又一阵后怕,差点交代在梦里了。
那些睡着死掉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如果是个梦,又为什么那么真实,那么身临其境?
后来想起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这种梦。
我记得,高中以前自己经常做类似的“梦”,人物都差不离,就情节场景在变换——怪不得在“梦”里,觉得似曾相识。
小时候梦见在家门口,老汉拿着糖;大一点梦见在胡同口,老汉拿着变形金刚——每次都把自个儿吓够呛。
“梦〞做多了,以至于都做出经验来了,有时在“梦”里还能产生出上帝视角,对情节预先做出反应。
第一次做“梦”时,年纪还很小,具体梦境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一次“梦”醒后,眼睛就不对了。
按爷爷的话说就是,“小兔崽子,差点没吓死你老子。”
据予爷说,那年我才一岁多,刚学会爬,淘得爷爷脑壳疼,又揍不下手,狠不得天天绑在裤腰上,一不小心都能爬上天去。
这天,爷爷把我安顿好,才走开不一会儿,我就又摸上窗台,跟邻居的猫们学喵叫去了。
人猫对话无比投机,猫们甚至为此还招了招爪子。
我当时内心一激动,手脚并用就要向组织靠拢。
一个倒插葱就栽下去了。
爷爷回来瞅不见人,心想坏菜,当时腿都软了,走路都顺拐。
连滚带爬找来找去,好不容易在楼下的草丛里找到我,居然在睡觉,好险没把老头子气笑过去。
爷爷刚抱起我,我手脚一哆嗦醒了,大哭。
爷爷奇怪,掉下来能睡着,醒了咋反而惊成这样。
一想也对,“这么高掉下来,要一点不吓着,那是傻子!”
但爷爷还是后怕,至今对那天有没有绑好布条耿耿于怀——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爸妈!
大了一点,爷爷告诉我,我爸妈生前都是军人,为救灾牺牲的——你可是烈士子女,可不能给爸妈丢脸。
更不能有什么好歹。
于是直到上幼儿园之前,我每天都被绑得死死的,半点不得自由。
还好这一摔,除了右手虎口蹭破了点皮肉、右手腕有点红肿以外,啥事没有,吃嘛嘛香,该睡就睡,该淘就淘,继续粘猫惹狗。
但爷爷发现,大孙子开始爱说瞎话了,经常明明没人,小子硬说有,还和人打招呼,跟真的一样。
可明明那里就是有人呀,打一下招呼不是你教的讲文明懂礼貌嘛,委屈得我!
等我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不是人,是鬼,那是三岁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