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电梯
那个夜晚俞莞早已不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只知道回到别墅一直到睡觉的时间还望见楼下灯火通明。
俞清樾被送去医院以后整个屋子像被人抄了家，俞显声匆匆忙忙赶往医院。
屋子里只剩下俞莞跟李雅茹，于是她又开始朝俞莞撒气，尖叫起来：“你到底想害我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让我有一天安生日子？！”
俞莞没敢吭声，埋着头躲进楼上的房间里锁了门。
第二天俞显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李雅茹问起俞清樾的时候，俞显声只说问题不大。
俞莞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听见他们的话心里松了口气。
可而后俞莞又听见俞显声悄悄说了些什么，俞莞没听见，倒是李雅茹脸色一变，气得发抖，指着她对俞显声道：“你看看她，你总说我对她不好，你觉得我对她好有用吗？”
“她还好意思坐在那看电视，她跟他们家人真的一模一样！”
俞莞吓得定住，倒是俞显声道：“没事没事，莞莞你看电视，你妈妈不是在说你。”
俞莞没敢吭声，一直到晚上又有小保姆聚在一起聊天，有个声音道：“哎听说伤得不重，怎么还不接回来啊？”
而后有人揶揄道：“哟，真拿人家当情弟弟了？还念想起来了？”
前者刚准备嗔她，又有个声音道：“谁说伤得不重啊？”
“确实是没见着血光，可人家姚司机回来说骨头伤得严重得很呢！”
“咱们家先生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接着拉琴，人家医生脸一板，就这还想拉琴啊？！手能保住都不错了！”
而后一群人一起唏嘘，直道可惜了。
又有人说：“这不值得呀，你瞧那小丫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就……”
俞莞竖着耳朵听，一边有人打断她：“你瞎说八道什么？传到先生耳朵里明天就拎着行李走人吧！”
而俞莞知道她说的其实没有错，就是不值得，俞莞也就是随便活一活的人，而俞清樾是天之骄子光芒四射，他是不应该有缺憾的人。
那年俞莞十岁，人生头一次因为自己的活着而对什么人感到了抱歉。
而后没过多久便是他们这对萍水相逢的兄妹彻底分道扬镳的时候，俞莞甚至没再见过俞清樾。
听说俞清樾外公很生气，宝贝外孙送过来没几天就出事了，从国外打电话过来说要把俞清樾接回去。
谁也不好反对，俞莞想俞清樾回来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或许可以跟他道个歉，可没想到他一直都没再回来，后来才知道他出院以后就直接上了飞机，连行李都没有回来拿。
俞莞还是每天上学放学，只是上了车就可以直接回家，而那个甜甜蜜蜜搂住她的小妮姐姐她也再也没再见过。
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偷偷打开俞清樾房间的门溜进去，能望见大喇喇敞着的飘窗。
风将白色的纱帘掀起，角落里放着那个人的小提琴，手指在上面浅浅摩挲一下便是厚厚的灰尘。
还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怪自己。
下完雪以后的天似乎总沉得厉害，不同于初雪之前因风而起的干瘪瘪的肃杀，反而是某种将人浸在里头，渗过皮肤洇进骨头的冷，像是在被腌渍。
办公室角落里的台式空调矜矜业业一刻不停，俞莞却还是坐在电脑面前冷得把手指缩进袖子里。
记忆的玻璃珠弹跳起来，随便落在什么蒙了灰的地方，很意外的，俞莞居然想起了她的奶奶。
之所以说“居然”，是因为在她去世以后俞莞几乎从未想起过她，于是这样的回忆像是对着遥远而又缥缈的海市蜃楼声嘶力竭的呐喊，怎么都像是前生的事。
在俞莞长大之前的世界里，她不能算是个好人，即使她为俞莞缝厚厚的棉鞋，接送俞莞放学，甚至穿得花里胡哨冲到学校去给俞莞开家长会，可她依旧不能算是个好人。
可俞莞长大以后又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比如她在奶奶去世以后遇见的那个男孩俞清樾。
他嫌弃自己的时候俞莞觉得他是个坏人，她救自己的时候他又是个好人，他问自己是不是要投胎他肯定是坏人，可他又送自己回家他又成了好人。
人活着似乎就是一直在灰色地带里不停的摇摆与试探，俞莞的奶奶当然也是。
可她从人贩子那将李雅茹带回来的那一瞬，俞莞觉得她是一不小心一脚跨进黑色地带里去了。
她将李雅茹推进了深渊，连带着把后来本不该出生的俞莞也一起推了下去。
想到这里俞莞心中一惊，她怎么会这么想？
而后手机震动起来，俞莞慌忙回过神去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昨天出了大糗的林若若。
俞莞一看见她的名字就觉得来的正好，从昨天晚上一直憋到现在的一腔怒火终于有处可以发泄，于是滑开接听键开始一通埋怨：“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你自己丢了人，知道躲在家里不来了，撂我一人在这，全公司的人都来问我什么情况。”
林若若在电话里头低低地笑：“噢哟你可别以为你先发制人你就是受害者好吧？”
“我可是听说你昨晚跟着个帅哥哥屁股后头上了人家的车哎！”
俞莞一愣，想起了俞清樾，顿了片刻还是费解地问出了口：“谁跟你说的？”
电话里静默了片刻，忽而传来林若若大笑的声音，炸得俞莞的耳膜一个措手不及，“不是吧？！所以有这事儿？！”
俞莞眼看着电脑上的时间已经跳成下午四点五十九分，于是不耐烦道：“少废话，到底谁跟你说的？”
林若若还是笑得停不下来：“没有人跟我说啊？我瞎掰的。”
“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知道真的有这事儿啊？”
“俞莞你不得了啊，什么时候这么会玩儿了？”
俞莞被她气得咬牙切齿，而后只堪堪挤出一个字：“滚……”
大概是以为俞莞真的生气了，林若若立刻止住了笑声，一本正经道歉道：“对不起。”
却又在下一瞬憋不住笑出声来。
俞莞佯装生气的一拳捶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我可没听出来你有一点对不起的意思！”
此时时间正好变成五点整，俞莞拎起一边的手袋站起来往外走，电话那边的林若若似乎怕她真生气，于是又道：“快下班了吧，我请你吃饭？”
俞莞撇撇嘴：“今天正好没空先放你一马，但是！你话都说出口了可别想跑。”
林若若又狗腿道：“行！好的！遵命！那你今天忙什么？跟你那帅哥哥约会吗？”
俞莞已经立在走廊上摁了电梯，刚准备发作，林若若已然嘻嘻笑识相的立刻挂了电话。
俞莞气得狠狠摁灭手机屏幕，准备扔回包里，而后电梯门打开望见了俞清樾，手机应声而落掉到了地上。
气氛一时有些诡谲，在他的身后是满满一电梯同俞莞一样刚刚下班的白领，却没有一个人是下班以后嬉笑谈天的样子，一个个望着俞莞的表情严阵以待到像是马上要飞去参见联合国会议。
俞莞觉得她大概是没睡醒。
按照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规律来讲，这很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首先这里是俞莞工作的地方，而俞清樾没有戴工牌，所以他不是在这里工作；其次电梯里的人看似都对他恭恭敬敬，可任谁都知道这家公司到底谁是老板；最后他才刚回国没多久，按照当年找那位小妮姐姐的标准来找，俞莞可不相信他这样的人，能这么快就能找到能让他愿意来接送上下班的女朋友。
而后俞莞迅速蹲下去捡起手机，再站起来的时候俞清樾居然还是西装革履一副清隽落拓的模样立在电梯里，只是好看的眉眼瞧着俞莞微微颦蹙，大概是也没想到会一开电梯门瞧见她。
俞莞觉得总这样干晾着也不是办法，怎么说也满满一电梯人等着，于是打起哈哈来：“啊呀这么多人呀？我等下一班吧。”
说着一边摆手一边准备向后退，可还没退出去多远，面前的男人忽而伸出手臂，一把扯住俞莞的胳膊，将她往电梯里带了一把。
俞莞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尖叫了一声向前跌去，而后稳稳的被人接住。
“也没多你一个。”
呼吸间全是面前的青年人脖颈间好闻的气息，记忆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车子撞过来的瞬间俞清樾紧紧搂住她，两个人一同被抛向空中，俞莞整个人一颤，最后听见面前被搂住脖子的人不快道：“可以松开我了吗？”
就是看不见俞莞也能想象得出他蹙眉的样子。
话是这样说着，俞清樾却还是拖住俞莞的背向前微倾，关了电梯的门，待他立定，俞莞的手臂从他的脖颈上滑来，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应该假装不认识，还是应该大大方方的说点什么，最后俞莞只结结巴巴道：“对，对对不起啊。”
一电梯的人都沉默着，可眼睛却又是实实在在都在望着，耳朵也实实在在都在听着。
因为拥挤，俞莞脑袋挨着面前的俞清樾，浑身动弹不得，最终听见他在头顶若无旁人的问道：“是要回家吗？”
俞莞一愣，缓了缓，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晚上回去吃饭的事情，可朝他身后望一眼，便瞧见一个个办公室里听惯了八卦的耳朵竖得老高，于是假装不熟道：“啊？什么回家？回谁的家？”
俞清樾在头顶静默了片刻，最终不快道：“怎么你家和我家不是一家吗？”
似乎是对俞莞的装傻充愣感到反感。
俞清樾话音刚落下，俞莞便听见电梯里一阵抽气声，俞莞觉得他这一句话落下来误会好像大得有点多，最终俞莞答非所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试探性叫了他一声：“哥哥？”
像是指着他对所有人说这个人是俞莞的哥哥，他们不是两口子。
俞莞觉得他几乎不可能会答应，毕竟即使是在十年前他们也从没有过兄妹相称的局面。
可今天似乎是掉进什么次元断层里去了，俞清樾似乎挺受用，竟理所当然地垂首应声道：嗯？”
俞莞惊恐地结结巴巴道：“没没，没事。”
转而身后叮了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俞莞向后退去，终于不再被他的气息缠绕着，拎着手袋转了一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想要穿过楼下的大厅向门外走去，俞清樾却在身后又嘱托道：“认识我的车吗？出去在车边等我一会，我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待会过去找你。”
俞莞猛地一回头，正撞上从电梯里出来的人流，瞧见个年轻斯文的男秘书西装革履的跟在俞清樾身后，两个人朝前台走去，好像是来办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