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俞莞第一次见到俞清樾那年他才十五岁，而俞莞更小，才十岁。
在乡下养得脏兮兮的来到他们家，李雅茹根本不管她，俞显声看不下去，让佣人带着她出去买新衣服。
可到底也就那么回事，穿上龙袍不像太子，反倒像个小丑。
回到家里甚至偷听到小保姆躲在角落里和做饭的阿姨悄悄道：“哎这太太人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气质，怎么生出来的丫头这副德行啊？”
做饭的阿姨捂住嘴小声回道：“又不是我们先生的孩子，听说是和个乡下的野男人生的。”
一边的楼上，李雅茹正扶着楼梯缓缓下楼，听见她们的对话整个人又崩溃了，“通通通”地下楼来走到她们面前，指着门外歇斯底里尖叫：“滚！立刻给我滚！”
而后抓起桌子上的一堆茶具就往地上砸，瓷碴子溅了一地，小保姆和做饭的阿姨战战兢兢地赶紧溜了出去。
李雅茹见人走了，又回过身来往俞莞身上撒气，把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俞莞拽起来，一边把她往门外推一边哭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被你害得还不够吗！全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俞莞呆愣愣地避让着她，而后听见身后有人冲进来，俞显声挡到俞莞身前，拦住李雅茹道：“雅茹你冷静点。”
李雅茹不再动弹，趴在他肩头呜咽地哭。
转而俞莞便发现身后的光被挡住，泪眼朦胧中回过身去看，竟有个陌生的少年倚在门口。
该怎么形容他？
那一瞬从小到大一直被动画片荼毒着的俞莞觉得这一定是她的守护天使出现了。
眼前的少年肤色白皙唇色嫣然，一双眼睛明亮到蛊惑人心，漂亮得像一场美梦，而这梦里只有他能够懂得她，谅解她，甚至是救赎她。
俞莞望着他，甚至在心中愚蠢地祷告起来：天使啊天使，我该怎么办呢？
他便像是听见了俞莞心中的祷告声，垂下眼睫扫了她一眼，微微蹙起眉头，又抬起眼望着前方俞显声的背影笑起来：“我妈在世的时候你对她有对这个女人一半好吗？”
俞莞终于清醒过来，这是个大活人。
倒是李雅茹的哭声竟然一下子止住了，从俞显声怀里抬起头望向他，骄傲完美如她，竟慌张起来，手足无措地抹去眼角的泪结结巴巴道：“这个是清樾吧？你，你好，我叫李雅茹。我是你爸爸的……”
说着她抬眼望了望俞显声。
俞显声接过话来道：“这是爸爸的太太，你可以叫她李阿姨。”而后又指了指俞莞，“这是李阿姨的女儿莞莞，以后是你的妹妹。”
叫做清樾的少年端着下巴，目光无声地扫过李雅茹，又落回到俞显声身上。
与生俱来的矜贵叫他连轻蔑都显得漂亮而优雅。
“你受得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人，我可受不了。”
言罢，便从俞显声身侧穿过，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上了楼。
那是俞莞同俞清樾的第一次会面，她连冲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倒是亲眼见到骄傲要强的李雅茹在她这位刚刚从国外回来的继子面前一败涂地。
俞莞在心里开始畏惧起这个少年来。
他像是带着某种让人难以言道的气场，光是矜贵又轻蔑的模样就已经叫人不得不让他三分，不可否认，如果他愿意，他似乎甚至可以比李雅茹还让俞莞痛苦。
而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雅茹屡次三番的破壁应验了俞莞的猜测。
在俞清樾面前李雅茹伪装成了一个真正的母亲嘘寒问暖，吃饭时又殷勤地替他夹菜，尽管最后都被当事人毫不留情地剩下，但是她似乎乐此不疲。
俞清樾是她本该拥有的孩子的具象，漂亮优秀，聪慧过人，即使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她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她甚至不再造次地哭喊，即使在吃晚餐的时候被俞显声说起：“莞莞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不能总这么对她。”
她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忘记俞莞的存在了。
而一边的俞清樾则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扒拉着碟子里的菜，俞莞坐在他的一边，埋着头吃着白米饭，怯懦得甚至不敢伸出筷子去夹菜，倒是俞显声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俞莞狼狈得连头都没有抬，兀自夹着那块排骨送进嘴里，就连谢谢都不敢说出口，俞莞知道沉默是她用来自保的唯一盾牌。
在那些日子里俞清樾除了给一家子人摆臭脸以外，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房间里拉小提琴，听说在国外是家里请了专门的声乐老师来教的。
有小保姆悄悄聚在一起，一边听着楼上传来的悠扬的琴声，一边吹嘘起他外公的家族在国外那些资本主义社会里滔天的权势，悄悄道：“这小少爷长大了以后也不知道得找个什么样的配得上。”
“哦哟哟，人家小男生还没成年呢，你就动起歪脑筋啦？”
“哎你说什么呢你脑子里才是歪脑筋呢……”
诸如此类的议论她们连避嫌都懒得避，当着俞莞这个无关紧要的野孩子的面嬉笑怒骂，又在李雅茹下楼来的瞬间恢复沉寂。
俞莞同俞清樾第一次对话是在半个月以后，俞莞改了姓，还被送去附近的小学念书。
学校里都是富人区里扎堆的少爷小姐，孩童时代就已经被套上成年人的枷锁，恨不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俞莞成绩最差，考卷上字迹丑陋，时常被传遍全班以供嘲笑，同时也不知道是谁又把她是李雅茹私生女儿的事情传遍全班。
小小孩童们已经懂得怎么直击人心了，数落起人来一点儿也不比成年人逊色。
那个傍晚俞莞背着书包从学校里出来，每天晚上会有司机开车过来接她，在她需要拉开车门的瞬间，身后有同班的同学叫她的名字。
“俞莞！俞莞！”
俞莞甚至没有习惯这个名字，而当她终于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的时候她回过身去，几个男孩女孩嘻嘻哈哈：“你不是说晚上你妈妈会来接你吗？你骗人！羞羞羞！”
俞莞讨厌他们，非常讨厌。
俞莞为自己的谎言恼羞成怒开始尖叫：“我妈妈就是会来接我！我没骗人！”
俞莞闭着眼尖叫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真的受够了，那个瞬间恨不得李雅茹立刻把她送回乡下去。
就在她准备再一次狡辩的时候身后的车门被打开，有人走到她身边，拎着她的后领转了个圈。
俞莞停下尖叫，睁开眼只看到面前人的腰际，仰起脸抬头去看。
俞清樾十五岁，身材已经很是高挑，他望了望远处几个小学生，又俯下身来望着俞莞，缓缓蹙起眉头：“你在做什么？”
俞莞索性破罐子破摔，恶狠狠瞪着他不言不语。
他大概是看不惯俞莞这副样子，竟然破天荒的拿出兄长的身份来压她：“养了只白眼狼？连声哥哥都不知道叫吗？”
俞莞还是一声不吭地望着他，他似乎是懒得跟她计较了，直起身让出条道来：“到车上去。”
俞莞背着书包气冲冲地爬上后座坐好，俞清樾远远的扫了几眼那几个小学生，也坐进车里来。
前方司机启动车子往回家的方向走，他抱着臂靠在靠背上，对前面司机没好气道：“姚司机，你出门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回来还要来接她放学？”
前面的姚司机觉得冤枉：“呃，这您也没问呐，也就顺道的事儿。”
后来俞莞才知道俞清樾是去办高中的入学申请，似乎是要长期待下去的架势，俞莞对此并没有什么看法，她想要逃脱李雅茹的苦海是不可能的，所以多他一个人讨厌俞莞也无所谓。
可最终，俞清樾还是回他外公那去了，而且还是因为俞莞。
事情发生在俞清樾入学以后，因为高中放学比小学晚，所以司机通常接到俞莞以后还要顺便带着她赶到高中去。
俞莞总是等他很久，而且一天比一天要久，最终俞莞扒着墨色的车窗玻璃，瞧见刚刚降临的夜幕里俞清樾同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两个人在学校门口依依不舍地摆摆手告别。
原来是恋爱了。
一直到他打开车门俞莞还没回过神，吓得一个激灵以后正瞧见俞清樾蹙眉望着她，俞莞装作什么也不曾看到过，坐端正以后，他坐进车来带上车门道：“回去不准乱说。”
俞莞想起电视剧里杀人灭口的场景，战战兢兢道：“知道了。”
俞莞承认不会乱说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晚上俞清樾拉开车门的时候先跳上来的是个女生，他紧接其后坐上来，而后对着前面的姚司机道：“姚司机，今天从西望路走，顺便送我同学回家。”
车子启动以后有暗香从身边的女孩身上萦上俞莞的鼻尖，俞莞悄悄打量起她。
普通高中女生即使已经开始学着化妆，可总也摆脱不了由小孩过度到成人的这一时期的尴尬，面庞难脱稚气，但是面前的女孩却散发着成熟女性所不可名状的妩媚，拥有者一张清纯少女的面孔，眼睛里却是风情万种的光，奇异得好看，最起码比俞莞见过的所有女孩都好看。
俞莞想起家里的佣人们时常猜测着俞清樾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而后又望了望身边的少女，这不就在这了吗。
少女似乎发现俞莞在打量她，于是转过脸来望着她浅浅地笑起来，而后回过身同俞清樾道：“清樾，这是哪家的小孩？”
俞清樾睨了俞莞一眼，懒洋洋道：“我妹妹。”
女生笑着嗔怪：“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你还有个妹妹？”
那个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不常在乡下吹风了，还是因为吃食的原因，俞莞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又黑又瘦，她毫不怀疑，默认俞莞就是俞清樾的亲妹妹。
于是没等俞清樾回答她，又扭回头来一把搂过俞莞的肩膀笑：“来，过来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还在念小学吗？几年级了呢？”
“我叫陈漫妮，你可以叫我小妮姐姐哦。”
俞莞不说话，一来是她不敢，经验告诉她说错话比吃错东西还要遭罪，二来是她觉得她同自己说话的口吻真的像是在对一个小孩讲话，可俞莞觉得自己在心理上已经不算个小孩子了，所以懒得搭理她。
气氛一时沉寂，倒是俞清樾似乎发现了她有些尴尬，于是对她道：“她叫莞莞。”
那天以后，这个女孩就开始频繁的搭上了姚司机的车，俞莞长久的无视她的结果就是她也终于不再同俞莞搭话，而是嘻嘻笑笑地同俞清樾说些有的没的。
而后习惯产生惯性，直到某天一直到夜色沉下来，俞莞坐在车里一直也没见到俞清樾的身影，前方的姚司机道：“莞莞小姐，你在车里待一会，我去学校里看看。”
俞莞哦了一声，听见车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前面的司机下了车，她一个人待在暗沉沉的车厢里又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车子外面是学校门口来往的车流，还有城市里亮起的璀璨灯火，俞莞开始害怕起来，拉开一边车门下了车，转了转方向，隔着如流水一般的车流望着俞清樾的那所高中的大门。
俞莞踏出步子去，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决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而这后果居然会让她们两个人即使在十年以后都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了还要纠缠在一起，当时的她只觉得自己真的不想每天都只坐在车子里等他了，以后的每一天也不再想等他了。
而后从未在城市里独自过过马路的俞莞缓缓的挪动着步子，立在车道中央的时候耳边是汽车一声接着一声的鸣笛声，因为高速而带起的风甚至掀起了她那红格子校服的裙角，俞莞为她的不自量力而感到慌张。
而后她又悲愤起来，她已经十岁了，在同班的同学侃侃而谈自己暑假去澳洲看袋鼠的时候她却连独自过马路也做不到。
想着俞莞大步朝前迈开腿，她想她可以的，她也想要像别人那样，对这繁华的一切应付得游刃有余。
而就在俞莞觉得她就要成功的到达终点的时候，她听见一声汽车长长的鸣笛声划过夜空，侧过头去望，汽车的远光灯照得她睁不开眼，只有本能的伸出手臂去挡。
电视剧里原来演得都是真的，俞莞想着。
俞莞又想，要是死掉的话其实也就是顺便的事儿，就像姚司机每天顺便来接她放学。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忽而觉得身体被人搂住，整个人悬空起来，事隔经年，俞莞仍记得那一瞬被拉得无限长，汽车的刹车声刺耳，还有搂住她的那个人，俞莞的脑袋埋在他怀里能嗅见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毫无疑问，是俞清樾。
俞莞同他终于一同坠落到地上的时候听见他一声闷哼，俞莞才回过神来自己闯了祸，她从他怀里坐起来，发现他的手臂因为护住俞莞的后脑勺狠狠磕在了地上。
疼痛让他平日里好看的眉眼蹙到一起，俞莞无所适从起来，慌张让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