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卷:法厄同
“咚滋—咚滋——咚滋————”
那个不应诞生世间的邪物消失在了漆黑冰冷走廊尽头,龙秀却没有一丝一毫劫后余生的喜悦,龙秀喃喃:“为什么,我还活着?”
龙秀升起这个念头瞬息,铁片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面带着某种悯怜的语调回答:
“因为他已经把你当成同伴了呀。”
就像地震天崩地裂,就像海啸毁灭一切,就像烈火惩戒世间——灾难过后留下龙秀千疮百孔内心世界。
冰冷与绝望吞没他的肉身与精神,空气里的“滋滋”声音则越来越具有意义,它们化作某种神秘符号于虚无之境开启一扇凡人不可直视大门。
人性的火苗就像雪原的篝火渐渐陷入冰凉。但是——
蓦然照进来的强光将飘浮人类概念之上的门“砰砰”击碎。
龙秀目光勉强恢复些许焦距,看到光里一道模糊人影飞鸟般冲入门内:他张开嘴巴,像在全力呼唤,张开双臂,像在拼命摇晃,但震耳欲聋的杂音已经让他无法分辨虚幻以及真实了。
当南燕然一把推开大门,手机电筒的白光照入房内。龙秀缩在墙角,以空洞、冰冷的眼神盯着进来的人。
南燕然深吸口气,冲他大喊:“龙秀同学,还认得我吗?龙秀!龙秀!”
南燕然把手机倒扣在旁边,跪坐在地上,扶住龙秀肩膀,他终于看清了:一条蜈蚣般的狰狞肉虫贴在龙秀后背上。
它的一条条足宛如一根根钢刺隔着衣服,刺破皮肤、深入血肉,钻进脊柱的间隙,乍看起来就如长着倒刺的脊柱翻到体外,让人本能地就生出拔腿就跑的欲望。
这一幕着实是让南燕然倒吸了口凉气。龙秀失去了绝大多对外界做出反应能力,麻木冰凉的目光盯着漆黑顶板,终于他嘴唇微动了动,南燕然凑近了,才听到他喉咙里滚动的声音,那低微的呓语。
他说:“我不想死。”
南燕然闭上眼睛,咬紧牙齿:“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是虫的原因……但是,但是切下那个东西,他还能……
南燕然睁开眼睛,他从口袋摸出了一把多功能工具刀,用手扯住虫的身体,使它扎进龙秀后背的足暴露出来,然后举起掰开的折叠刀对准它们狠狠切下!
剧痛!剧痛!
好像撕裂皮肤、切割肌肉、挖出椎骨,那不是在切割虫体——
龙秀睁开眼睛:锈迹斑驳钢铁排烟扇、大片大片干涸血迹、触感冰凉的解剖台,带着笨重防毒面罩,手里拿着电锯的医者,是的——他就是被解剖的用品,医者迈着沉重步伐靠近,缓缓举起电锯——他要切断他的手脚!
绝望的痛苦以及巨大的愤怒要把龙秀推进深渊。
就像一根长长钢针从鼻腔刺入他颅脑用力搅动,刺激人的防御本能。感到危机的入侵者利用了人体应激系统,一个巨大声音对着龙秀咆哮——杀了他!
“不——闭嘴!!!”
南燕然的面孔和带着面罩的医者不断转换,医者手里“嗞嗞”转动的电锯落了下去——喷溅的鲜血和他的一条手臂同时跌落,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听见他的惨叫声音,医者再次举起电锯,龙秀眼前的画面浮现了几点黑色的虫影。
鲜血、惨叫,此起彼落——这是但丁的诗歌,这是达芬奇的画作,这是地狱——但眼前画面开始变得像发花的老电视,带着面罩的医者在他眼里恢复本来面目,龙秀沙哑地呼喊:
“南燕然!”
南燕然朝他笑了笑,扔出虫体,一脚踩在上面,笃定地说:“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一起。”
南燕然目光扫过龙秀背后那些巨虫残肢,它们融入血肉、嵌入骨骼,尚未完全死去般的微微抽动。
南燕然就像没有看到这副触目惊心场景一样维持镇定神色,背起龙秀,拔腿狂奔:刚才的动静肯定是吸引了这座巢穴里的怪物。
南燕然跑出埋葬黑暗和痛苦的房间,越过沁入繁星光芒的过道,穿过藏匿魆魆鬼怪的走廊,仿佛他们真的可以逃出去!
“滋咚——滋咚—”
就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断断续续的噩梦之音打碎了龙秀幻想。龙秀目光所及处都是黑色泥潭般的黑暗,只有眼底唯一那点光亮——那点光亮,怎么能陷入这片泥沼里呢?
“南燕然!”
“啊?”
“别管我,快跑!”
整个世界杂音渐渐远去。
龙秀不知他说出此言是出于怎样的冲动,他明明不想死啊,好想活着,好想要回家——偏偏当他喊完整个人轻松下来,伴着这种轻松的是轻飘飘的虚无般的空落。
“说什么呢!”认识不久但已经格外熟识的声音在龙秀耳边恼火地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出来的好不好……”
“咚——咚——咚—”
声音终于到了肉耳可闻的地步。
“……我明白了,”龙秀听到南燕然说,“没事,我们还能……”
南燕然停了下来,就在龙秀以为他会放下自己离开的时候,南燕然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拨动。
南燕然退回几步,返回走廊岔口,他弯下腰,把手机放在地上,然后一推,手机旋转着滑进了走廊深处,南燕然背起龙秀沿着原路奔跑:“这样应该能拖一会。反正离出口也不远了。”
“咚——咚—咚—”
梦魇之音越发临近,南燕然窜进漆黑走廊侧一扇虚掩着的门,南燕然一边喘息,一边笑着说:“有地方藏一会,运气真不错呢……别说话!”
“咚—咚—咚”
它在后方。一步一步逼近藏匿的房间。
它在墙后。墙上粉尘在它行走时掉落。
它在门边。终于带来这场畸形的审判。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手机的闹铃突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