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口中说着饿,实际上陆归云今日这顿饭却吃得甚是慢条斯理,等他终于起身离去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临走的之前,陆归云毫不客气的点了菜——八宝葫芦鸭,清炒虾仁,银芽鸡丝,樱桃酥肉。
他明日要吃。
唐卿卿和香柏两人面面相觑,主仆两人都被这位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郡王给弄得一头雾水。
……这蹭饭还能蹭上瘾是怎么的?
明明手头有了银子,怎么还宁可溜进别人家来讨食呢?
唐卿卿更在意的则是另一件事——这位殿下点的菜到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她已经连着两日让丫鬟去小厨房打着‘姑娘想用宵夜’的名义去叫点心了,一份粥一碗面什么的到还说的过去,可这大半夜的要让厨下一板一眼的置办这么些个热菜,她可怎么开口呢?
香柏犹豫道:“这……要不,明天奴婢去酒楼偷偷买来,藏在茶房里,若是殿下来了,用烹茶的炉子热一下就能吃。”
“八宝鸭也就罢了,那虾仁和鸡丝重热一遍可就老了。”唐卿卿有些丧气:“还有那个酥肉,不是新鲜做的哪里还能酥呢?”
“那怎么办呢?”
唐卿卿不吭声了,半晌才赌气的一拍桌子:“惯的他!爱吃不吃,饿死算了!”
说罢气哼哼的爬上床,刚刚躺下却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碰到脚踝,唐卿卿坐起身一看,顿时呀了一声。
“姑娘,怎么了?”香柏连忙过来一看,不由也愣住。
她亲手送去那名为郡王府实则是个破宅子的那只紫檀匣子,正孤零零的躺在床角。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瞬,将那匣子打开一看,里边的银票和金锞子一样不少,压根没被人动过。
“这是……”香柏想不明白,对着姑娘哭穷的是他,送了银子过去又纹丝不动退回来的还是他。
不是说都没银子吃饭了吗?这六千两难道不是银子?
唐卿卿虽然自己打理着几间铺子,但那也不过是绸缎胭脂这些,看着这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银票,有些疑惑的问道:“修宅子很花钱吗?”
若是六千两都不够的话,自己手头却也一时拿不出更多的了。
论起闺中姑娘家的私房零用,能一出手就是六千两已经算是豪富了,但这却也已经是唐卿卿的极限,若是还不够的话,要么等到她出嫁之后取用嫁妆,要么就是得把手中的铺子抵出去了……
就是不知道修宅子究竟要花费多少。
她不懂的事,香柏也不懂,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了半晌,到底还是夜色已深,香柏好说歹说的劝着唐卿卿睡下,这才重新落了帐子,又用桌屏挡了烛光。
今天一整日唐卿卿也算是耗神颇多,只是如今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只要一想到甚至都没等到成婚,就已经要为了银子发愁,哪里还有睡意?
直到天色微明,翻腾了一宿的唐卿卿才终于合了眼,丫鬟们起身之后得知了姑娘睡得迟,自然不敢惊动她,香柏轻手轻脚的吹熄了烛火,拉着香桃两个人在外间安安静静的做针线。
直到日上三竿,再有一刻就要午膳的时候,两人才终于准备叫姑娘起床,然而等她俩轻轻撩起帐子却都愣住,唐卿卿身上的纱被掀开了一半,漆黑的发丝凌乱的粘在脸颊和颈子上,额上冷汗密布,双眉更是难受得拧在一起。
两个丫鬟顿时慌了神:“姑娘?姑娘醒醒!”
唐卿卿眉头紧皱,却依旧双眼紧闭,香柏连忙给她重新盖好被子,又连声催促香桃去请大夫,自己守在唐卿卿身边一步都不敢远离。
随着府医被香桃急匆匆的请到,唐府大房几乎都被惊动了起来。
唐卿卿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娘亲焦灼的脸,和丫鬟们看到她醒来的如释重负。
“娘……”唐卿卿开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喉中满是沙哑,脑中的眩晕和疼痛如同潮水般不停冲刷着她的神智:“……您怎么来了?”
“宝儿,你觉得怎么样?”赵瑜敏红着眼圈:“哪里难受?告诉娘。”
“……头疼。”唐卿卿小声道。
赵瑜敏望向正从唐卿卿穴位上拔出银针的府医,而这名胡须花白的府医却只摇头道:“姑娘这是颅内旧伤又发了,只能好生将养着,除此之外,脉象也有些弱,只怕这几日有甚事耗了心神,这才引了风邪入体,疏散的药剂老夫已经开了,只是这颅脑的旧伤……夫人请恕老朽无能。”
赵瑜敏又岂会不知道唐卿卿头部的旧伤是连太医都束手的?闻言也只红着眼圈轻柔拍哄着唐卿卿:“宝儿乖,将药喝了,好生睡上一觉,醒来也就不疼了。”
倒是香柏转身急急从妆奁里取出盛着九转定灵丹的小匣子,“夫人,三殿下送的药还有呢,姑娘每次都是服这个。”
三皇子赠药之事赵瑜敏也知道,后来更还送来了药方,只是这药物金贵,炮制不易,唐府收到方子之后着手炮制的第一批还没做成,如今见了这现成的,倒是眼睛一亮:“快给宝儿服了。”
府医开的药剂小丫头看着火在煎,香柏倒了半盏温水,先将九转定灵丹在水中给化开一颗,用小银勺一勺一勺的喂给唐卿卿,赵瑜敏在一旁看着,心头又是酸楚又是心疼,“你这丫头,不过是添些嫁妆这等琐碎事,也值当你为此耗费心力?娘还在呢,哪里就需要你为了点子银子发愁呢?你这才刚好了几分,若是再闹出个反复来,岂不是生生挖了娘的心肝!”
唐卿卿有些心虚,刚想开口,就被赵瑜敏一眼瞪得缩了脖子,赵瑜敏着了恼,也不理她,只守着丫鬟熬了汤药盯着她喝完,过了片刻又令人去厨房叫了白粥,瞧着唐卿卿一口一口的喝了半碗,这才松了口气。
赵瑜敏自己身子也不好,今日是心急之下让婆子用了软轿才能过来守着女儿,一番忙乱过后,精神也是撑不住,却还不忘教训唐卿卿:“好好歇着,别东想西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是唐家的女儿,断是不会让你少了花用的,嫁妆的事不准再想了,娘来安排,可听见了?”
自家娘亲动了火气,唐卿卿自然乖得跟只小羊羔也似,再过一刻,九转定灵丹的药性发作,脑中的眩晕和疼痛渐渐的被一种让人舒缓的雾霭所代替,唐卿卿终于合目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陆归云再一次叩响窗棂的时候,打开窗扇的就换成了香柏。
陆归云皱了眉:“唐卿卿呢?”
“殿下。”香柏规规矩矩的冲他福了福身,举止却透着一股子疏远:“我们姑娘今日不便待客,请殿下恕罪。”
“发生什么事了?”陆归云一双晶蓝的眼瞳骤然冷了下来,视线在香柏身上一转,又望向她身后气鼓鼓噘着嘴的香桃:“你们姑娘……让开!”
陆归云一语未完就顿住话音,在窗棂上轻轻一撑就跃入了室内,向着那绣帐低垂的床榻快步走去。
两个丫鬟都是一惊,想要拦阻又哪里还来得及。
“殿下你——”
语声未落,床帐已是骤然被掀开,烛光映照之下,唐卿卿白着一张小脸蜷在床上,身上的被子已经由夏季的夹纱被换成了厚实些的锦被,绛红色绣牡丹的锦被映衬之下,更是显得露在外面的那张脸儿白得似张纸一般。
陆归云怔住:“她怎么了?”
“殿下,于礼不合,请您……”
陆归云猛然转头,眸中的寒芒刺得香柏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我问你——她怎么了?!”
“姑娘她她……病了!”香柏直面陆归云的冷意,一颗心只缩成了一团,还是一同守夜的香桃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杏核般的眼中微微泛着水光:“耗了心神,风邪入体,引动了旧伤发作,殿下,您可满意?”
——您可满意?
陆归云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香柏死命拽着香桃的衣袖不让她开口,但香桃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矢口道:“姑娘为了给殿下凑银子,这几日一直在盘账,点算嫁妆,如此都还嫌不够,心里又愁又急,本就一场大病才刚好,哪里还撑得住呢!”
陆归云不禁愣住——凑银子?给他?以至于到虚耗了心神的地步?
香桃见他不语,只当他是不认,心底猛然涌上一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将香柏死拽着她的手一甩,说道:“殿下,我们姑娘是个好的,虽然一旨赐婚来得突然,姑娘她也认了,尽心竭力的替殿下打算,手头的银子全都凑出来给了您!”
“香桃!”香柏变色,疾声想要喝止,香桃却置若罔闻。
“六千两的银子,您还嫌不够,原封不动扔回来,打谁的脸呢?我们姑娘还没出阁,怎么可能挥挥手就一掷千金?昨天点了一下午的嫁妆,又托人去问中人准备着兑出两间铺子,姑娘身子本来就弱,怎么能不病呢!”
不同于香柏的沉稳,香桃素来性子都有几分跳脱,原本这两日陆归云每天入夜跑过来蹭饭这件事主仆二人还瞒着香桃,但是近日唐卿卿这一病,香柏也不好再瞒着,等送走了夫人和府医,这才拉着她的手悄声跟她说了一遍。
唐卿卿盘点铺子的账本凑银子一事香桃倒是知情,彼时虽然腹诽,却也还能忍得住不多言,如今再听见自家姑娘的未婚夫婿竟然能厚着脸皮日日来讨食,还嫌弃姑娘凑得银子不够给扔了回来,心里哪里还忍得住?香柏差点把她袖子给扯烂了都没拦得住她。
香桃越说越是替唐卿卿觉得委屈,忍不住眼泪都淌了下来:“殿下既然求娶我们姑娘,总也该有几分真心才是,怎么能……怎么能……我们姑娘又没做错什么,殿下怎么能见天儿的给我们姑娘脸色看呢?”
陆归云早就听愣了,目光落回唐卿卿脸上。
那日看她说得一本正经的,他……只是逗了她两句罢了,可她竟然当了真。
不仅当了真,还一百二十个的上了心。
这两日都在给他千方百计的凑银子……
这傻丫头!
这么些年过去,她怎么还是这么笨呢。
陆归云心底猛然溢出了些东西,猝不及防,只让人觉得有些涨涨的发酸。
他们三人在房内对话,音色虽然压着,但香桃情急之中到底还是有些忘了收声,唐卿卿纤秀的双眉微微皱起,却兀自没有醒来。
陆归云一撩袍摆坐在了床畔,探手去摸唐卿卿的额头,然而即便是睡梦之中,她似乎也依然不愿有人碰触前额,闭着眼睛缩了缩,陆归云便顿住动作,指尖小心翼翼的轻轻触了触那纯白美玉般的面颊。
“殿下您——”香柏再也忍不住,压着喉咙:“这于礼不……”
“大夫是如何说的?”
香柏愕然一瞬,陆归云没听到回答,偏头冷冷的望了过来,冰蓝色的眼瞳在烛光映照之下就如同两束剑光也似,沉稳如香柏,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风邪……入体,要疏散发汗,出了透汗,再好生休养两日就无碍了。”
陆归云收回目光,瞧着唐卿卿直盖到下巴的被头,探手向下一拉,雪白的颈子就露了出来,在两个丫鬟齐声的惊呼声中,一只大手便握住了那纤白细致的脖颈。
——只有一点些微的潮意。
没出汗。
香柏一颗心被陆归云突兀的举动吓得乱跳,还好下一刻他又收了手,这才强自镇定了几分:“殿下,夜深了,请……”
一语未完,就见陆归云弯身脱了靴子,掀开锦被就钻了进去。
“殿下!!!”
“收声!”陆归云不耐烦的一指房门——“出去!”
见二婢不动,他冷道:“或者本郡王替你们把唐府的人都喊起来,挑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