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冷冽,是真正染过血的杀意,唐卿卿心中的疑惑更甚。
为什么?
三个字的疑问徘徊在齿尖,唐卿卿不解的皱眉。
若说这位五殿下不喜欢自己,她还能多少猜测几分,不外乎就是曾和他两位兄长纠缠不清,闹了个名声狼藉,但是这些和唐雪晴又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据说以往曾经常在宫中出入,或许也曾有什么事得过这位的不喜,但唐雪晴并没有如同自己那般常入宫,他们……能有什么仇隙?
她脸上的狐疑写的明明白白,陆归云却并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手上用力揉了揉唐卿卿的发顶,将那本就凌乱毛糙的发髻彻底弄乱,这才道:“你是我的郡王妃,老实的听话就行。”
唐卿卿不耐烦的拨开他的手,一肚子的反诘已经到了嘴边,冷不防想起自己原本心中的打算,又被她咽了回去。
……毕竟自己还有求于人。
“那个……”
刚刚组织好的语言,冷不防就被陆归云打断了:“带你过来看看。”
呃?
唐卿卿顿住话音。
看什么?
“此处日后就是我的郡王府。”陆归云不知有没有留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又或是察觉了也没在意,只自顾说道:“趁着如今尚在修缮,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趁早提。”
他音色平平淡淡,仿佛说的是件寻常事:“也免得日后改动起来还要麻烦。”
唐卿卿此时才想起观望四周,这一看不禁愣了。
放眼望去,此处竟然是一处荒凉破败的宅邸的院落,他带着她纵马从敞开的大门直闯了宅邸。
站在院中四顾,占地倒是不算小,只是到处荒草丛生,目光所及的院墙和屋瓦都破败不堪,处处都是坍塌和缺损的痕迹。
这……也太破了吧?
“陛下这么不喜欢你的吗?”
一句出口唐卿卿就后悔了,一把捂住了自己这张惹祸的嘴。
只是她再后悔,也总没法把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果然,陆归云晶蓝色的眼瞳危险的眯了起来,宛若实质的森冷目光盯得唐卿卿下意识就打了个冷颤。
“你不是——忘光了吗?”
陆归云上前一步,不等唐卿卿后退就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颏,迫使她扬起脸,凤眼蓝瞳似是不经意的在她头侧旧伤的位置一转,又一瞬不瞬的望入唐卿卿眸中,“骗人的?”
“没有。”唐卿卿不自在的扭着脸,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和他对视:“是……圣上赐婚之后,我娘亲略跟我说了一点子宫里的事。”
一句说完又忙不迭的补充:“我娘只是担心我罢了。”
闻言,陆归云蓝瞳中的冷意终于消退:“当真一点都记不起了?”
唐卿卿犹豫片刻,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悄悄的攥紧了拳头。
……其实她还是能想起一点的。
……一点点。
就譬如——她被仰面淹没在水下的时候,那极度挣扎过后的绝望和无助。
以及透过水波不断变换的光影,那一抹悬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
陆归云松了手:“知道些也好,如你所见,圣上看见我就闹心,所以日后连带你一起,就别再没事往宫里跑,省得招了他的眼。”
他的音色淡淡,却分明带出了几分讥诮,作为臣子,唐卿卿没胆子去妄议君上,只能硬生生转开话题:“宅子可以随便改吗?”
陆归云瞥了她一眼:“只要不逾制,其他随便改。”
说完,率先向着内院而去。
“先看过再说。”
刚迈过二门,唐卿卿就怔住,荒僻破败的中庭里不少人正在忙碌,有的在重整地面,将残缺不平的石板一块块挖出,有的在修补院墙,放眼望去,林林总总竟然不下二三十人。
“主子,唐姑娘。”一个年轻的小厮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两只袖子挽到了肘部,手中正抱着一摞落满了尘土的瓦片,看见唐卿卿和陆归云,笑嘻嘻的住了脚,“唐姑娘不善骑射吗?”
啊?
唐卿卿怔住一瞬,院中不少正在劳作的人都含笑望过来,她突然就红透了双颊。
——刚才在前院中,她马背上那副狼狈模样,竟是被人看了个真切?
“清池。”陆归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神情中却并不见多少恼意:“酉时之前,不准再开口。”
清池瞬间就蔫了,有心想要求饶,还没开口就被自家郡王碧蓝色的眼瞳轻飘飘的一瞟,清池干巴巴咽了口吐沫,蹑手蹑脚的抱着那摞瓦片溜了个无影无踪。
唐卿卿这会脸色还红着,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这些正在劳作的人,只垂了头听陆归云说道:“清池是在云州跟了我的小厮,年纪还小,也不懂什么京城里的规矩,你嫌他聒噪的时候只管罚他禁言就好。”
陆归云的音色平常,唐卿卿总算多少消去了些羞涩,抬眼再看四周,院中人群各自忙得热火朝天,唐卿卿望了片刻,迟疑道:“他们……好像不是工部的差役?”
“当然不是。”陆归云嗤笑了一声:“工部那些奴才,一般人使唤不动,即便使唤得动,也要塞好处,否则就是死狗一样惫懒,等他们干活,我这郡王府怕不是要修个三五年才能完工。”
说到此处,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唐卿卿:“到时候岂不是把你拖成个老姑娘?”
话中的调侃唐卿卿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工部的奴才一般人使唤不动。
可……她偷偷瞟了眼陆归云,圣上的皇子,也是‘一般人’吗?
——五殿下是陛下最厌恶的一个儿子,任何时候看见他,都会想起自己酒后失德……
想起娘亲曾经关起门来的解说,唐卿卿有一瞬间的失神,冷不防头顶被敲了个凿栗,“发什么呆?”
“那个……”唐卿卿犹豫的瞟了瞟四周,心下到是有了成算,小声道:“殿下能帮我个忙吗?”
“哦?”陆归云眉梢微挑:“什么事?说说看。”
“就是……”
唐卿卿脸色慢慢涨红,又偷眼望了望院中忙碌的众人,到底还是不好开口,纠结片刻,犹犹豫豫的伸手,玉白的指尖小心的捏住陆归云袖口的边边,轻轻拽了拽。
陆归云奇怪的看着她纹丝不动。
唐卿卿红着脸又拽了拽,见陆归云这一次终于顺着她的力道迈开脚步,这才松了口气。
这座宅邸她是初次踏足,并不晓得何处僻静,索性拽着陆归云的袖子一路回到了前院。
那匹西域骏马依旧立在院中,正百无聊赖的刨着蹄子。
唐卿卿看了一圈,见果然无人,这才收了手,“那个……”
“嗯?”
“就是……就是……”
陆归云抱臂立定,只静静看她红着脸嗫嚅,也不催促,唐卿卿一咬牙:“殿下能不能……能不能……装作喜欢我的样子?”
一语说完,已是面红过耳,陆归云慢慢皱起眉。
“装作……喜欢你的样子?”
“就是……就是……”唐卿卿没留意陆归云音色中的古怪,深吸了口气,语速极快的一气说道:“我晓得如今帝京之内说什么的都有,我想不起从前,也就无法辩驳,殿下若是觉得我水性杨花,不喜欢我,我也不强求。”
“只是我娘病重,她……最疼的就是我,问名纳彩拜见我爹娘的时候,殿下能不能……别让我娘看……看出来?”
唐卿卿全程不敢抬头,陆归云面色奇异的望着她有些凌乱的漆黑发顶,音色不辨喜怒:“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殿下不喜欢我。”
一语过后,寂静无声,唐卿卿等了片刻不见陆归云应声,小心翼翼的抬头望了一眼,却正与那双碧蓝的眼瞳对视到一处,陆归云眉头紧皱,目光中充满了难解的意味,看得唐卿卿慌忙又低了头。
良久之后,头顶才传来淡淡的三个字,“为什么?”
唐卿卿呆了呆,“因为我娘身子不……”
“我是说,为什么我要听你的?”修长利落的食指微微弯曲,勾起了唐卿卿的下颏,陆归云望着她有些无措的面庞,神色淡淡的说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听?”
“再是不得圣心,我也是郡王,圣旨赐婚,无可更改。”陆归云平淡的说着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你反正也不可能逃婚不嫁,有什么底气要我听你的?”
没什么波澜的言辞让唐卿卿的心不由一沉,总算她适才开口之前就有想过后手,又深吸了口气:“不过是逢场作戏一下,殿下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殿下若能配合,我……自会筹备谢礼。”
陆归云微微挑眉:“哦?什么谢礼?”
“殿下不得圣上偏爱。”唐卿卿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词:“我听闻殿下的封号也并不同享浔阳的食邑,这座府邸——”她示意了一下,“太过破旧,想要修缮只怕也是不小的花销。”
见陆归云没开口,唐卿卿似乎得到了丁点的鼓励,继续道:“殿下没有母族支撑,往日又是都在军中,想必……想必并不宽裕,殿下不满工部,想要自己来修的话,这一笔费用不如我……我来出。”
陆归云听得神情有些古怪,唇角却微挑,乍看上去分不清是讥诮还是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似是察觉自己的言辞或许会让人不快,唐卿卿连忙补救:“就是……若是殿下一时……一时拮据的话,我可以贴补一二……”
“你……”
陆归云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神情古怪的又闭了嘴。
“我娘疼我,我又是独女,兄长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下面也没有弟妹,殿下,我……我有钱的。”
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唐卿卿松了口气:“我自己有好几间铺子,嫁妆也会很丰厚。”
“当着我娘的面,殿下待我好一点。”唐卿卿伸手比了个‘一点点’,“别让我娘看出真相,我不会让殿下吃亏的,好么?”
“你这是……”陆归云音色中透着古怪:“贿赂本郡王?”
唐卿卿连忙摇头:“殿下也说了,圣上赐婚,无可更改,今后我与殿下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哪里有什么贿赂。”
“殿下的事,我虽知道的不多,但是也明白殿下有殿下的难处。”唐卿卿有些情急的又一次拽住了陆归云袖口的边边摇了摇,尽力露出讨好的笑:“皇子建牙开府之前无私产,殿下又数年都在军中,日子可想而知必定清苦,如今初回京,又是这样。”她示意了一下四周破败的景象。
“我爹娘疼我,我自己除了体己之外还会有一大笔嫁妆。”唐卿卿越说越有底气,羞红的脸颊上,两只黑琉璃的眼瞳不禁弯了起来:“殿下,在我娘面前,待我好一点,等成亲之后,我养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