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大君!为什么还不下令追击?!您在犹豫什么?”
西狄的中军大帐中, 十几名千夫长和都司挤挤挨挨的聚在一处,个个都面露急迫的望着面色阴沉如水的萨巫尔。
“天门峡这样的壁垒能够被打出漏洞,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君莫不是要坐视战机溜走?!”
“打出漏洞?”萨巫尔坐在虎皮椅上冷笑不跌:“你真以为那峡口是被我们的兵马打下来的?”
“不是又如何?”之前开口的狄人都司寸步不让:“管那些楚人在算计什么,我只知道这样的时机一旦丢了,挺近楚国腹地就只能是场空谈!”
萨巫尔怒喝:“所以明知是诱敌之计也要自己伸着脖子往套里钻?!”
“圈套又怎样?!”那都司毫不退缩:“咱们的铁骑何等迅捷?只要冲过这道峡口,任他什么圈套又有何惧?若是大君畏战,我愿去打头阵!”
此言一出,过半的将领都暗自颔首,萨巫尔看在眼中,脸色气得铁青!
若是按正常来说,这些将领本也不会如此冒进,楚人用兵向来诡诈,在明知有诈的前提下,没有人会愿意拿自己麾下的兵马去冒险。
可这次不同。
那是天门峡啊!
几乎没有破法、不可能在有守军时成功突破的天门峡!
在前朝之前,天门峡才是中原与西北的边界,彼时草原上也并不只是西狄一家独大,然而就在狄国自身动荡不休,一分为二, 西狄渐次壮大, 慢慢吞并了东狄,又吞并了其他诸多部落和小国的漫长岁月里, 天门峡始终矗立不倒。
不是没人想打落凤山后面那片肥沃土地的主意, 然而任凭如何勇武,天门峡都宛若一道天堑,根本无法撼动!
唯有历史上有记载的一次被攻破,也是中原人自己内讧, 从内而外的屠戮了守军,这才被外敌抓住了时机一举入侵。
而后中原腹地迎来了数十年的动荡。
直到大楚初立,开国太|祖能在一众诸侯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他曾凭着一己之力将外敌重新驱赶出天门峡之外!
虽然代价惨重,但却从此收复了丢失的国土,这才被各方拥立上了皇位。
就是这样一道几乎不可能攻破的峡口,如今……那些楚人自己竟拱手让了出来!
敌人亲手将牢不可破的峡口大开,只要冲破,前面便是肥沃的土地,富庶的城邦,一口肥肉递到了嘴边,有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王储的担忧他们不是不清楚,但……是圈套又如何?
将计就计焉知就没有反杀之力?
只要冲破峡口,面对落凤山背后的那一马平川,他们西狄的铁骑完全就是所向无敌,即便楚人狡诈,会在后方做手脚,但这总是一线契机!只要他们足够迅速,任何圈套都必定能找出破绽!
其中回鹘人比西狄的进攻意图更为迫切,他们不像西狄,之前和大楚打得有来有往,回鹘已经平静了十几年没有和大楚起过争端,对于西狄人而言,楚军并非不堪一击,尤其……是在那个陆归云回军之后。可回鹘在此之前并不曾有与陆归云交过手,从参与这场战争伊始,回鹘联合西狄的两国兵马就始终势如破竹一般接连攻破了大楚的数座城池,硬生生将交战边界推进了百余里!导致迄今为止,回鹘人都不清楚楚军的真正战力。
在他们看来,不论楚人究竟有无圈套,这都是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
而即便是狄人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在几乎所有人心中,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趁机攻入,还有可能一举成功突破这道防线,若是裹足不前,那将连这一线的希望都不存在!
机会从来都是和风险并存的,不尽心一试焉知鹿死谁手?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这道峡口外干守了三个多月,天气一天天渐渐转冷,再不一试,就只能等到朔风吹起,所有人都退回草原,如此一来不要说是冲破天门峡,就连已经到手的那数座城池都会被狡猾的楚人趁机夺回。
那他们这一场出征,耗费粮草,到头来是打了个寂寞吗?
萨巫尔望着那一张张写满了兴奋和贪婪的面庞,只觉得心中火气愈燃愈旺!
那个该死的陆归云,就是笃定了一旦他在天门峡露出破绽,即便摆明了这是请君入瓮,也依然没有人能抵挡如此大的诱惑!
这甚至不是阴谋!
陆归云大喇喇的放弃了峡口,将这一道铜墙铁壁的突破点敞开的放在那里,就如同一头宰杀好了的肥美羔羊,只等着垂涎的对手自己送上门去。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哪怕明知必定有诈也一样无法拒绝。
帐中众人见萨巫尔脸色铁青的沉默不语,回鹘的都司率先忍不住了。
“狄人大君既然畏战,那这一场交给我们回鹘打头阵便是了。”此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只不过既然我们出了力,凤阳城就是我们回鹘的,大君可否同意?”
此言一出,帐中的狄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一时间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西狄自己不愿冲锋,我们回鹘作为盟友,自是责无旁贷,但既然出力的是我们回鹘,就总要将凤阳给我们才是。”
回鹘的都司冷哼了一声:“既然畏战,便没有跟在别人身后占便宜的道理?”
“你——”
西狄将领咬牙望向萨巫尔:“大君!”
萨巫尔深吸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不可遏。
——凤阳!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座城池!
平心而论,若回鹘要的是别的地方,萨巫尔巴不得他们去做这个马前卒,但凤阳却不行。
虽是两国联手,但这一场耗时漫长的战役里,西狄兵马始终是主力军,万没有到头来却将到手的城池拱手让给回鹘的道理!
得凤阳,等于得天门峡,这座峡口不论是在谁的手里,都相当于是掐住了中原通往西北草原的咽喉要道。
凤阳……决不能给!
否则即便是西狄能一口吞下大楚的半壁江山又有何用?回鹘只要掐住天门峡,就能将他们与西狄本土隔开,进不得,出不去,这场仗若真的打成那样结果的话……萨巫尔明白,他即便贵为王储,也一样没法交代。
西狄王被看作半神,受狄人敬重,但他毕竟还不是狄王。
蓝色的眼瞳淬了冰似得从帐中众人脸上划过,萨巫尔冷笑道:“既是我西狄一力挑头,便没有要让盟友冒险的道理,自然还是西狄打这个头阵。”
此言一出,西狄这边的人大松了口气,而适才开口的那名回鹘都司耸了耸肩,倒也没见有多少懊恼之色。
——若是能打头阵的话,不管楚人有什么后手,他都只打算冲过关口之后依仗速度直扑凤阳,绝不会跟楚人恋战纠缠。
风险虽高,回报却是巨大的,若能得凤阳,哪怕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
——若是西狄要抢这个头功,那他们跟在西狄身后白捡,虽无太大油水,却也没亏吃不是吗。
萨巫尔焉能不知这些人心中的想法,老实说若非是他太过了解陆归云的话,就连他只怕也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即便是他自诩足够了解陆归云,明知对手必定做了圈套,这样关口大开的诱惑也依然一次次的诱惑着他。
就是因此,萨巫尔才愈发恼恨。
陆归云摆出这样请君入瓮的场面来,依仗的就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必定是计也依然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而比陆归云更可恨的,就是他明知是计,也依然不能摇头说不。
所有人都在逼迫他下令冲入关口!
甚至就连他自己,心底都有一抹微小的声音在不断怂恿他试一试!
望着众人离去的兴奋背影,萨巫尔静默了片刻,一把推倒了面前的书案!
混账!
见他怒形于色,始终如石头一般沉默矗立的郎日吉不做声的走上前来,单手轻轻一举,便将那沉重的桌案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随后刚想退回原位,却被萨巫尔一语唤住——
“郎日吉。”
“大君。”力士俯首。
萨巫尔定定的望着这个样貌有些诡异的力士半晌没有开口,而此人也并不催促,保持着俯首的姿态站成了一尊雕像。
许久之后,萨巫尔的音色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若是命你狙杀陆归云,你可能做到?”
“郎日吉出生以来,从无败绩。”全身纹满了诡异图腾的力士就如同说的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
“王的命令,是让郎日吉保护大君。”
萨巫尔蓝色的眼瞳危险的眯起:“若我命你出手呢?”
“大君。”力士的音色没有丝毫的起伏:“王的命令,就是天神的命令,郎日吉绝不违背。”
萨巫尔嗤笑一声——瞧,这就是他长久以来嗤之以鼻却又无比歆羡的王权的威力。
图腾满身的力士又等了片刻,见他不再言语,刚要退回身后,却见萨巫尔撑着刚被扶正的书案站了起来。
“保护我是吧?”萨巫尔凉凉的呵了一声:“那就随我出战!”
力士顿住脚步,依旧只是微微躬身,默不作声的跟上了萨巫尔微跛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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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卿有些心神不宁的望着院门,即便陆归云早在数日之前就有派人回城特地跟她说明,如今关外西狄开始异动,他暂时不会有休沐的时间,但到了日子,唐卿卿仍是依照惯例吩咐后厨准备菜品。
直到此刻,天边已经映出红霞,明知今日陆归云绝不会回来了,唐卿卿才有些失落的收回了目光。
从数日前,关外西狄便开始一波又一波的冲着天门峡发起攻势,凤阳距离天门峡位置太过靠近,导致这样的消息也很难瞒住城中百姓,原本祥和的气氛也终于随着两军一次次的接战而终于有些凝重了起来。
唐卿卿也不能免俗,尽管陆归云一再向她保证过绝不会有风险,让她不必挂心他,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泰然高枕?
天门峡再是牢不可破,面对敌军的攻势,陆归云也总要出战迎敌,战场之上,乱军之中,有谁敢说万无一失?
就连喜鹊那只胖猫似乎都察觉出了唐卿卿的神不思属,自从那一晚喜鹊将她从噩梦中唤醒之后,这只猫儿就始终不离她的左右,就如同现在唐卿卿发了半晌的呆,喜鹊便趴在她裙边紧紧的挨着,暖烘烘的皮毛将她的脚踝焐得一片温热。
……看来今日的准备又白费了……
唐卿卿心中叹气,脸上却不肯露出,只唤来厨娘,吩咐她按照原定的菜式去整治晚膳,郡王不归,便散给宅邸中的护卫们吃也是一样,话还没说完,清池拿着一封帖子走了过来。
“郡王妃,王夫人派人送了帖子,说她在茶室备了香茗,想与郡王妃一晤。”
“这个时候?”唐卿卿愣了一下,看看天色,已经快到晚膳时分,邀约品茗也没有此时下帖子的啊。
“送帖子的仆人说——夫人有事想与郡王妃商议。”清池显然也是有几分摸不着头脑:“要不,小的去回绝了吧?”
唐卿卿有些踌躇:“来人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就只带了口信和这帖子。”
“拿来我看。”
翻开那大红洒金的拜帖,唐卿卿纤细的双眉便皱了起来。
——因战事原因城中人心不稳,想请郡王妃略作参详该如何安抚百姓。
这到能说一句是为了正事……
唐卿卿想了一瞬:“罢了,给我更衣。”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没用晚膳呢,不若叫人带句话,改成明日也好啊。”香柏皱眉道。
唐卿卿摇头:“也是我疏忽,连着这数日都没怎么出过门,百姓们因着阿云在,我在,才会心内安定,如今战事甫起,我却闭门不出,也难怪人心渐渐不安……如今既然府尹夫人邀约,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了。”
香柏见她主意已定,也只得不再劝,忙着进屋准备见客的衣裙首饰。
如今节气已近深秋,唐卿卿在妆花袄裙外面又加了一件湘水色织羽缎的银丝暗绣斗篷,刚出内院,冷不防眼前黑影一晃,喜鹊那猫儿竟然竖着尾巴拦在了脚前。
唐卿卿想要绕过它,奈何这猫儿虽胖,却甚是灵活,踩着猫步围着唐卿卿只顾转圈,就连清池伸手想要将它抱走都被它灵活的躲了开去,主仆几人与猫缠斗了一时,唐卿卿没了脾气:“喜鹊这几日粘我粘得厉害,带它一起去也罢。”
香桃噗嗤笑出声:“哪有人去茶楼带只猫儿去的?莫不是还要帮掌柜的捉耗子抵茶钱?”
喜鹊不悦的喵了一声,倒是惹得唐卿卿莞尔,心情不由好了几分,弯身将这颇为沉手的猫儿一抱,顺了顺它那油光水滑的背毛:“香桃说的对,回头就把你留在茶室,做工抵茶钱就是了。”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照例还是清池驾车,八名护卫紧紧跟随,马车缓缓朝着那间已经去过数次的茶室而去。
车厢内,唐卿卿将喜鹊抱在怀中,一手掀了车窗向外张望,目光所及之处不发有路人见到她的马车赶忙让路,同时还不忘略带兴奋的与身边人指指点点,唐卿卿并不避讳,见有人望来,便冲人微微颔首,不少路人见状也忙不迭露出笑容冲着马车挥手,如此行了片刻,直到掀着车帘的手有些酸了才作罢。
等到马车在茶楼门前停稳,唐卿卿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喜鹊原本想跟,被她摁住脑门按了回去:“乖乖在这等我,难不成还真想去捉耗子?”
喜鹊碧莹莹的双瞳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情愿的喵了一声,怎奈唐卿卿这次不肯妥协,喜鹊没奈何,蓬松的大尾巴摇了摇,只能重新趴了回去。
府尹夫人王氏早已经在茶楼门口等候多时,此时已是赔着笑脸迎了过来:“臣妾鲁莽,这个时候叨扰郡王妃,还请郡王妃恕罪。”
唐卿卿与这位府尹家的填房夫人也算是一处饮过几次茶,虽然每一次都是送陆归云回军时的‘偶遇’,但到如今也已经是熟人熟面孔,便只笑道:“夫人客气了。”
王氏便殷勤的向内相让,她们一行入了茶楼,郡王府随行的护卫们便依照惯例,两人一组,散开守住了茶楼。
天边的晚霞如火如荼的染红了半边天幕,而此时天门峡狭窄的关口夹道内,闷雷一般的蹄声由远而近,数息之后,闷响已变轰鸣,目力所及之处尚未见到兵马,大地便已经为之震颤,就连两旁陡峭的山壁都被带出了阵阵回响,特殊的地势如同放大了的管口,将声音不断来回碰撞,回声掺杂着愈发清晰的轰鸣,彼此交织成了令人胆寒的毁灭之音。
这是数万骑兵列队冲锋时才会有的动静。
峡口后方十余里的地方,陆归云骑在马上,铠甲鲜明,手中长|枪斜斜指向晚霞璨若流火般的无垠苍穹,身后十万虎牟军黑压压的结成阵型,凛冽和肃杀尽数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与远方那浪涛般快速席卷而来的轰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霞之下,落凤山的山脊延绵无际,就在大军正对的方向,青黛色的山脉如同陡然耸起的刀锋直插天幕,与灿烂的晚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原本蜿蜒的山岭却在某处如同被利斧劈砍的一般,一道峡口突兀的将山脉一分为二,就在那突兀落下的线条底部,陡然而起的烟尘如同一道贴地的龙卷风,正对着虎牟军阵容直扑而来。
陆归云手中长|枪的枪尖在赤红的天幕下划出一道灿烂的轨迹,身侧的亲兵见状立即吹响了号角——
“我们身后,是国土,是百姓!是父母,是妻儿!”
言语出口的同时,前方漫天的沙尘中敌军的黑影已是若隐若现。
嘹亮的军号声中,陆归云回望了一眼身后地平线远处凤阳城那若隐若现的城垣,晶蓝的眼瞳中倒映着漫天的霞光。
“大楚的儿郎们,随我迎敌!”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一周肝的字数不算少,这一章奇怪写得不太顺手
作者菌请一天假找找状态
后续大纲都是现成的,就是有点卡状态
宝宝们,等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