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 明德帝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恚怒，直到脚步声远去了，这才将目光望向脸上写明了担忧和濡慕的陆子墨。
“你从哪里来？”
“儿子从皇祖母处来。”陆子墨恭声道, “夜半时分得知父皇抱恙便连夜入宫, 后来太医救治之后说父皇需要静养，儿子便先送皇祖母回宫歇息。”
明德帝目光缓和了几分：“太后对你可有交代？”
“皇祖母教导儿子不可言行焦躁失了分寸，毕竟万事都要以父皇龙体为要。”
明德帝缓缓透出口气——还好这个儿子没有像那恶妇一般不知好歹！
他望着床顶上挂的撒花锦帐出神——这还是颐华宫中这名婕妤喜欢的花色，陆子墨安安静静的垂手立在一旁。
“等下给朕把两位丞相、六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传进来, 朕有事要吩咐。”
陆子墨连忙应了, 却又犹豫了一瞬, 才温声道：“太医说父皇就是操劳过度, 如今儿子也不求别的，只求父皇自己保重身子, 否则若是病情反复可如何是好？”
明德帝应了一声：“朕心里有数, 你……”话音顿住，半晌才叹口气，“罢了，你回去吧。”
陆子墨不让自己露出心中的狐疑, 只应了声是, 但脚下却不动窝，片刻，明德帝终于侧目, 看着这个似乎在踌躇的儿子, 皱眉道：“还有何事？”
陆子墨犹豫一瞬, 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掀袍摆跪了下去：“儿子想求父皇一个恩典。”
“嗯？”
“母妃她……最近情形十分不好。”陆子墨眼眶微红，垂头道, “儿子恳请父皇恩准，让儿子将母妃接到王府奉养。”
陆子墨的言辞有些出乎了明德帝的意料，他在刚才等这个儿子开口的时候……本以为他会要求些别的，譬如……趁机索要几分权利，可谁知他竟然开口只为了袁慧？
明德帝在脑中搜索着……好似前两日是听太监来报说她似乎有些不好，只是那时的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见明德帝一时没有开口，陆子墨又道：“母妃从数日前就一病不起，如今状况一日差似一日，儿子若是再不能接母妃出宫尽心奉养，只怕……日后母妃的身子无法跟着儿子长途跋涉去往封地。”
陆子墨说着，音色已经发哽：“求父皇恩准！”
他言辞恳切，但明德帝的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
——封地！
电光火石之间，明德帝陡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儿子会在此时请求接生母出宫。
国君一朝抱恙昏厥，朝局势必有所动荡，按常理来说，这种时候就该由太子监国，以安民心，而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就需要考虑是否该避嫌了……
否则若是天有不测，一朝国丧，皇嗣之中便极有可能会演变成夺嫡的戏码！
不管东宫里住的是谁，都不会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身边围着一群有能力争夺龙椅的兄弟！
明德帝望着跪在地上的陆子墨，目光之中变幻莫测。
——这个老三，就是想用将生母接入王府来证明他后续的准备是去往封地，没想留在京中，同时也表示自己没有野心！
虽说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但……到底还是个老实孩子。
或许是明德帝的久久不言，陆子墨有些犹疑的抬头：“父皇？”
“……先不忙。”
陆子墨愣住。
“朕这一病，还不知要调养多久，朝中无人主事——”明德帝音色缓慢的说道，“你便暂且辛苦些，同那些老臣们学学国事，替朕分忧一二吧。”
“这……”陆子墨似乎是大吃一惊，“儿臣驽钝，只怕有负皇恩。”
明德帝却已经疲倦的闭上眼：“下去吧。”
回到宁王府的陆子墨长出口气，分明彻夜未眠，但此时在他脸上却只有志得意满的兴奋，季成怀一愣，仔细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顿时冲着陆子墨深深一揖：“恭喜殿下！”
陆子墨一摆手，自己先饮了一盏浓茶，却只略作了片刻就又起了身——
“派人给西狄那边带句话。”
“就说今日午时本王在得意楼设宴，来或不来——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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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一夕卧病，朝堂必然有所动荡，然而就在人心不稳之际，明德帝一连数道口谕，彻底震撼了朝堂——
——皇后唐淑柔执掌后宫疏漏颇多，禁足凤仪宫，由德妃叶芳华代掌凤印。
——二皇子陆岚华德行有失，罚入西郊监守皇陵，无召不得出。
——宁王陆子墨嘉言懿行温良敦厚，责其暂代监国。
这样的旨意，几乎已经摆明了告诉天下，日后宁王陆子墨必定会贵不可言！
虽然时至今日明德帝都尚未真正下旨敕封宁王为储君，但……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何人有资格代掌朝堂？！
在这一条口谕带来的震撼之下，另外两条就显得不起眼极了。
皇后禁足凤仪宫，只要脑子不笨的都知道是因为何事。民间百姓虽是不知那一夜的真相，但却架不住太后对外宣称的是有嫔妃惑主才伤了陛下的龙体，皇后既然执掌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扣她一个疏忽大意的罪名完全合理！
而除此之外，陆岚华的下场就更没什么人放在心上了。
残害手足之人，罚去守皇陵已经算是法外开恩。即便仍有人心中对那场案子有所怀疑，此时此刻也已经没人敢开口。
的储君之位已然花落宁王府，谁会再不开眼的缅怀前任？就不怕刺了宁王的心么？
口谕下达之后不过半日的时光，宁王府收到的朝臣拜帖就堆满了书房。
而当消息传到庄子上的时候，陆归云正一头雾水的在听苏乔解说药理。
“目前可以断定的就是两者配方相近，但那一份汤药里多了一味曼陀罗，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许不同之处，但……”苏乔一摊手，“殿下带回的分量太少，不足以判断，下次有机会多弄些回来，若是能弄到药渣的话就最好不过。”
“当真是和陆子墨给宝儿的那什么丹类似？”
“极其相近。”苏乔答道，“将汤剂改为丸剂并不难，而且听殿下转述的贵妃病情也能从此药上追根溯源。”
陆归云皱眉思索片刻：“依姑娘判断，贵妃如今的症状，停药之后可还能否有所好转？”
“这……是有可能，但不一定。”苏乔有些迟疑，“毕竟我没见到病人，不好判断还有没有的治。”
陆归云脑中飞快转着念头——想从皇宫之中劫出一个大活人并不容易，而且即便能成功，也势必会被各方拼命追缉……
更何况……即便能够成功，以袁慧如今的状态，也未必还有机会治得好她。
苏乔不知道陆归云心里正在衡量偷龙转凤的可能性，见他不语，犹豫片刻正色说道：“殿下，这样的药物不是普通大夫能够掌握的，仅从那一副九转定灵丹的方子，以及煎剂中的改动添加，都必定是出自名医之手，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听命于宁王并肯为其所用的话，殿下还需多加小心。”
——原本苏乔在见过九转定灵丹的时候心中就有过这样的揣测，只是那个时候，就连她都不敢断定究竟是因为解读古方时出的疏漏，还是有人故意抓住古方上那一处未能详尽标注是哪一种乌头的空子故意曲解。
毕竟那方子唐家的府医也没察觉有误，说明普通医者若是误读也实属正常。
可陆归云那一日快马赶回时扔给她的那件沾了汤药的外袍，却足够让苏乔察觉不对。
那外袍的袖子上沾染的药物分明和九转定灵丹同出一源！
这足以说明拿出丹药之人必定是个医术高明之人，不光有能力抓住古方的漏洞制出药性有误的灵丹，甚至还能在其基础上添加改动！
苏乔自幼跟随她父亲学医，这样的医术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就是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的手笔？
又是什么人能身怀这等医术却隐姓埋名不曾传出过丝毫风声。
苏乔心中警觉，只是她思索许久也始终不得头绪，这世上能与她父亲苏木比肩的医者虽不是没有，但要么已经作古，要么也是名声在外，毕竟医者行医，但凡有几分真本领的都不会是寂寂无名，却偏偏这一位她想不出会是何人。
苏乔顿了顿，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只有一指来高的小瓷瓶轻轻推到陆归云面前：“这是民女父亲亲手配的赤血丹，服之，百毒辟易，殿下不妨随身携带，以备万一。”
陆归云回神，若陆子墨身后真的站着一个神秘莫测的医者的话，这种东西确实有用的很，所以他半点不矫情的接了过来：“多谢苏姑娘。”
瓷瓶入手轻飘飘的，轻轻一晃，里面便传出清晰的碰撞之声。
“赤血丹的药材极难配齐，父亲统共也只制成了几颗。”苏乔说道，“我和苏林各留了一颗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三颗都在这里。”
陆归云顿住——连神医苏林都只制成几颗的丹药，足可见其珍贵！他抱拳冲苏乔一礼，正色道：“多谢。”
神医苏木亲手制的丹药，陆归云心中知道它的珍贵。
若是不慎中毒，有这东西在，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再三谢过苏乔之后，陆归云转手就将其中一颗装进了唐卿卿的荷包里。
赤血丹成药是朱红色泽，一颗只有黄豆大小，外面包裹的封蜡也是红色，不留意看的话还只当是颗珊瑚珠，陆归云想了想，从唐卿卿妆奁里又拣了几颗尚未镶嵌过的各色宝石珠子们装在一起，这才亲手将荷包给唐卿卿系在腰间。
唐卿卿看着他的动作：“阿云，你要回京？”
陆归云嗯了一声：“朝中目前局势乱的很，我也不放心云旗一人留在京里。”
……天子卧病，若是别人也还罢了，但陆归云身为人子，若是此时躲出京确实会落人口实，她还能借着养病的名义在庄子上常住，陆归云却不行。
唐卿卿不说话了，双手无意识的来回拧着手中的帕子，没拧两下，手中便陡然一空。
陆归云抽走了那条备受□□的丝帕：“想什么？呆成这副模样。”
“阿云。”唐卿卿抬眼，黑琉璃般的眼瞳中清晰的勾勒出他的轮廓，“是……陆子墨吗？”
简短的几个字，听起来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发问，但陆归云却停顿一瞬才笑道：“别胡思乱想。”
“阿云！”
“傻姑娘，有我呢。”陆归云放缓了音色，“若是查到眉目，我不会瞒你，如何？可能安心了没？”
“当真？”
“当真！”
半晌，唐卿卿终于小声嗯了一声，原本有些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了些许。
陆归云眼底便带了温软：“那我先回……”
一句未完，眼前的小姑娘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拽住他的衣襟，随即，就有一双温热柔软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下颏，轻轻的一触即离。
“宝儿？”
唐卿卿红着脸退开，故作矜持的瞥开目光：“记得写信，不然……”
威胁的言辞在唇边卡了壳，看见陆归云含笑的目光，唐卿卿红着脸一跺脚：“不然我就和苏姐姐去仗剑江湖了！”
陆归云忍俊不禁：“仗剑江湖？”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很好，天光尚亮，还有时间。勾了勾唇角，弯身突然就将唐卿卿横抱了起来，吓了唐卿卿一声短促的惊呼。
“不如先跟本郡王切磋一下武艺？”
说着已是迈步往内室而去，唐卿卿愣了一瞬，猛然红了脸，然而此时再想挣扎早已迟了。
等到脑中一片混沌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今后绝不再提江湖俩字了！
有鉴于小夫妻的这一顿折腾，陆归云离了庄子返程的时候已经是晚膳过后，弦月初升。
京城郊外不比城内，这个时辰城内路上尚还能见到行人，但郊外早就没人了。
尚未开春的季节，城外靠近田庄的地方冬麦尚未出芽，看起来如同荒田，而野外更是一片萧瑟，道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在夜风中摇曳着枝干。
陆归云单人独骑行在路上，心中想着今日唐卿卿的欲言又止。
先有他半逼半哄着夺了她的丹药，后有苏乔郑重其事的给她调养身子，到底还是让小姑娘察觉了不对。
只是目前他手中并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还不到告诉她的时候。
冷风之中，陆归云呼出一口白气，手中缰绳轻轻一带，天极马便停驻四蹄，荒芜萧瑟的冬日野外，静得几乎只剩了他自己的心跳。
——但也仅仅是几乎罢了。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陆归云伸手摘下挂在鞍韂一侧的雕弓。
而就在同一时刻，夜色之中陡然暴起数道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切-磋-武-艺！郡王殿下lsq了
亲爱的们，今天是2020最后一天，明天就翻篇儿啦
大家新年好鸭，2021都要健健康康红红火火哈
明天元旦，作者菌暗搓搓的请一天假，爱你们，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