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浔阳郡王离京之事, 除了唐卿卿之外，在京中并没有多少人关注。
虽说是在边关树了功勋，但回京之后却只有一个封号, 没有被委派任何实职, 说难听点，跟个闲散宗室没什么两样，花一份俸禄养着罢了。
没有实权，也不必上朝, 甚至除了一个郡王封号之外连个听上去好听点的虚职都没有, 没有在任何部衙挂名, 就连点卯都点不到他。
所以陆归云去哪不去哪, 根本没人在意。
除了唐卿卿。
唐卿卿原本还想再去郡王府，结果那一夜或许是着了凉, 又或是心里想得太多, 也可能是走得太久受了累，竟是又小病了一场。
这下就连香柏香桃两个丫鬟都急了，说什么都再不肯让姑娘这般胡闹，两个丫鬟有志一同, 只盯着唐卿卿养病, 扬言要是姑娘再乱来，她们拼着挨板子也要去禀告夫人。
唐卿卿到底是不敢让娘亲知道她竟敢半夜溜出府的事，只好熄了心思, 老老实实在家等消息。
然而这一等, 就是十多天。
直到唐卿卿脖颈上的那枚牙印已经淡化到可以用粉遮住的地步, 已是暑热彻底褪尽，秋天真正的来到了，而郡王府那边却始终是音讯全无。
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怎么可以在闹了别扭之后就一走了之。
就不知道这样自己会挂心吗？
唐卿卿纵然是养病, 也依然养得心思烦闷，一时觉得这人果然可恶透了，一时又觉得自己也有错，虽说最终病情渐渐痊愈，人却没了精神，整日只是闷闷。
日子一天天的，没等来陆归云的行踪消息，却先等回了唐雪晴。
唐雪晴从宫中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在宫中隔三差五就得的那些贵重赏赐暂且不提，最让她心头甜蜜的，是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她的子墨哥哥。
虽然她依旧不敢去袁贵妃的景仁宫，但如今的唐雪晴已经不觉得贵妃的病症是多可怕的事了。
……若不是这病，她的子墨哥哥又怎么会开了宁王府却依旧每日入宫呢？
可见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心情愉悦之下，就连再见到唐卿卿，都觉得这个堂妹顺眼了许多。
“二妹妹，你瞧，这是太后特意赏我的飞霞锦。”唐雪晴一身崭新，特意在唐卿卿面前转了个圈，脸上难掩得意之色，“说我带进宫的衣裳只怕不够穿，我说想回府取都给拦了，直接就赐了料子，叫宫中的尚宫局给熬了几夜赶出来的成衣。”
“一口气叫尚宫局里里外外做了八套出来，连冬天的衣裳都有了。”
唐雪晴笑颜如花，虽然有心想要不显得过于得意，却仍是盖不住神情，见唐卿卿依旧是那副没精神的模样，眼珠一转，问道：“妹妹的骑装可收拾出来了？话说可还是去年的旧衣？这会子叫针线上去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唐卿卿知道她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在宫中得宠，原本并没有理会的意思，然而听闻这一句也依然愣了一下：“收拾骑装做什么？”
“妹妹不知道？”唐雪晴故作惊讶的看着她，随后才是一笑，“皇上说今年秋色正好，又恰好西狄使节进京，准备去上林苑秋狩呢，旨意已经下了，妹妹怎的没听说么？”
秋狩？
唐卿卿皱眉。
大楚虽然也有秋猎的惯例，但却并不是年年都会筹备这个活动，原因无他——大楚现任的君王明德帝，并不是个精于骑射的。
所以秋狩也就变得可有可无，除非明德帝偶然技痒，或是在宫中住得不耐烦了，又或是……因为甚事又与两宫起了争执的时候，才会下旨秋狩，算是出去松散一圈，换换脑子。
而今年，大约是西狄使节在此的缘故，原本弓马娴熟的敌人一夕战败，进京求和，所以才激起了明德帝再行一次秋狩的打算。
——你们西狄不是对自己的骑射向来自负么？大楚也一样有武艺精湛的好儿郎。
不过是转瞬之间，唐卿卿就将这一次秋狩的动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唐雪晴见唐卿卿又一次神不思属，就知道了她必定是没有提前准备，于是只抚了抚自己崭新衣裙上那并不存在的褶皱，矜持的笑道：“妹妹还是快去收拾吧，别等要启程了才手忙脚乱的……还是说，妹妹不准备去这次的秋狩了？”
唐卿卿刚想说不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多谢姐姐提醒，我虽是没有新做骑装备着，不过去年的也就只穿过一次，并不算旧，还穿它也就是了。”
秋狩不同于避暑，更不同于上朝，避暑还只是皇帝自己带几个妃子再带几名重臣罢了，上朝则是得领着官职差事，而秋狩却是上到宗室下到朝臣、乃至朝臣眷属都会齐至的。
没看就连唐雪晴都兴高采烈的在炫耀她新裁的衣裳？
所以……他若是接到消息，必然也是会去的吧？
唐卿卿鬼使神差的就立起身，只丢下一句：“我去整理一下。”就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若菡院。
事情果如唐雪晴所言，第二日，百官就陆续接到了随圣驾秋狩的旨意，明德帝的用意并不算多么隐晦，朝臣们对此也并没什么异议，就算是主和派的那一波人们，对于在秋狩上压一压狄人风头这件事也同样是乐见其成的。
唐家的马车上，唐卿卿有些魂不守舍的望着窗外……五殿下他……会来么？
去上林苑秋狩是大事，香柏香桃这两个丫鬟都跟了来，见唐卿卿只顾发呆，香柏知道她的心事，柔声劝道：“秋狩向来是添光的事，各家除非是临时有事走不开或是告病的，否则不会不来，姑娘放心，郡王定然也是会来的。”
……会来吗？
唐卿卿叹口气。
这些日子陆归云的乍然离京，搞得她措手不及。
当初用那样强硬的姿态强行闯入她生活的人，如今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的不见了。
越是找不见人，心里曾经的那点过往就越是清晰。
唐卿卿虽然活了十五年，但之前的记忆已经无存，如今还能想起来的，也唯有她受伤之后的这大半年的时光，而在这一段短暂的光阴里面，陆归云就如同从天而降也似，强势而又不讲道理的闯入她的世界中。
他蛮横的求了圣旨，对着她哭穷，却又不收她的银子，厚着脸皮每天来蹭饭，又次次不忘给她带她爱吃的点心……
……还曾那样用力的抱过她，吻过她……
直到今日，唐卿卿依然记得那赐婚圣旨宣读的当日，那人一身铠甲，态度强硬的对她说——记住我的样子！
她记住了。
可他却跑了！
就如同他来时的毫无预兆，离去时也根本无迹可寻。
——太混蛋了！
唐卿卿忿忿的腹诽了几句，转开头不再去看窗外。
上林苑是皇家秋狩的固定处所，此处建有固定的行宫，行宫外面，就是苍莽林海，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猎场，有专人维护照管，等到了地方，各家依着往年的旧例分派了住所，唐卿卿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去打听一下看看浔阳郡王有无同来。
谁知刚出门，迎面就遇到了来寻她的公主陆明玉。
“我就想着，你们家的马车差不多也该到了，前来一看，果然。”陆明玉笑容和软，“出去走走吗？我也刚好想去看看我以前骑过的马儿还在不在。”
皇家公主折节相邀，纵然陆明玉脾气好，唐卿卿也没有说不的份，何况陆明玉本身也很讨人喜欢，于是点头：“那我跟着殿下。”她笑笑，“您知道的，我想不太起来从前，殿下刚好带我认一下这里的路。”
两人如今已经熟稔，陆明玉笑着捏了下唐卿卿的脸颊：“走，也去看看你那匹马，估计已经不认得你了。”
上林苑里养着几十匹皇家御马，虽然品相都是一等一的，但也只是权做备用，能跟随帝王秋狩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缺这点银子，郎君也好姑娘也罢，若是看上了苑中的马匹，就会特意给此处养马的奴役一些银子，请他们多加照料，虽然马的归属依旧是皇家，但这样一来也就约定俗成的有个各自的临时主人。
唐卿卿和陆明玉两人来到马场，倒是又陆续遇到好几家的姑娘小姐，都是和她们一样，来选马的，见到陆明玉纷纷行礼。
“看，那是我的雪球。”
陆明玉兴致勃勃的指着马场里一批雪白的母马给唐卿卿看，唐卿卿忍不住就笑了。
陆明玉看唐卿卿笑就知道她在笑什么，她给马儿起的名字谁听了都要笑一回，也不是头一次了，所以陆明玉也不恼，只笑道，“你且别笑我，你还记得你给你的马起了什么名字么？”
见唐卿卿一脸疑惑，陆明玉就知道她没想起来，笑吟吟的给唐卿卿一指：“瞧，那匹枣红色的就是你惯骑的——你说它是你的马，所以管它叫红糖。”
红糖……
唐卿卿无语，倒是陆明玉笑得花枝乱颤，马场的差役见到陆明玉，早早就候在一旁，此时已经分别将陆明玉的白马和唐卿卿的小红马都牵了过来，讨好的笑道：“两位可要先试试么？”
陆明玉跃跃欲试的刚想点头，却冷不防一道黑影疾风般的从斜刺里直冲两人面前！
飞扬的尘土和扑面的疾风让陆明玉和唐卿卿两人一时间模糊了视线，一旁的差役连声惊呼不止，就连雪球和红糖两匹马都受了惊吓，各自挣着缰绳往后退，将那名差役都拽了一个踉跄。
压过了周遭惊呼之声的，是马儿的一声长嘶，与此同时，人立而起的高大骏马那两只雪亮的前蹄也几乎悬在了唐卿卿和陆明玉头顶。
伴随着甩在半空的一声响鞭，唐卿卿觉得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自己身前重重落地，带起的劲风几乎吹乱她的鬓发，随后，就是马儿急促的鼻息喷了她一脸。
“你……”烟尘之中，一双碧蓝的眼瞳正如鹰隼般紧盯着自己，唐卿卿骤然睁大了双眼。
随后，刚刚浮出的惊喜便迅速淡去。
端坐在马背之上的，并不是陆归云，而是那名曾在寿宴上无礼的西狄人。
许是唐卿卿失望的神情没来及掩藏，萨巫尔眼底玩味的神情一闪而逝：“陆归云的女人，你也会骑马？”
然而不等人应声他就摇着头嗤笑道：“看来是不会。”
萨巫尔的出现，让陆明玉有些紧张的拽住唐卿卿的手：“我们走吧，今日不骑了。”
唐卿卿本来心思也不在骑马这件事上，刚想迈步，却不料萨巫尔轻轻用马靴磕了一下坐骑的侧腹，那匹高大健壮的西域骏马就一个侧身拦在了两人身前。
“陆归云的女人，想学骑马的话，我教你。”
唐卿卿被拦住去路，猛然之间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谁说我不会骑马？还有，我不叫陆归云的女人！”
她的骤然发作连身边的陆明玉都吃了一惊，然而萨巫尔只是新奇的打量了一下她气恼的神色，眼底的兴味竟更浓了几分。
“你会骑？”
萨巫尔瞥了眼已经硬扯着缰绳退开了老远的雪球红糖，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那也能叫马？”
唐卿卿冷着脸色再度转身：“明玉，我们走。”
萨巫尔这一次到没有再次催马拦路，只冲着唐卿卿的背影高声喊道：“陆归云的女人，明天猎场上见，我教你骑马！”
唐卿卿深吸了口气才强迫自己按下了回头骂人的冲动，拉着陆明玉快步走远。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萨巫尔才笑吟吟的打马转身，迎面就看见身后不远处陆子墨一身劲装的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的这个方向。
萨巫尔吹了声口哨，任由胯|下骏马不紧不慢的和立定不动的陆子墨擦肩而过，却就在两人错身之际，耳边传来陆子墨冷淡的声音——
“离她远些！卿卿不是你能肖想的！”
萨巫尔笑了起来，勒停马儿望向面无表情的陆子墨：“怎么？你也想要她？”
“哦，我想想，听说她在成为陆归云的女人之前，是你的女人？”
见陆子墨目光森冷的望过来，萨巫尔却完全不在意，他轻提缰绳靠近两步，毫不掩饰自己言语中的嘲讽——
“被自己弟弟抢了女人，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