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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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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雨,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这是父亲温朗常给温行雨念叨的一句话,自从她七岁那年,母亲小产,医生宣告再孕无望,父亲就成了这句话的复读机,他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对此执念到甚至开起了玩笑:“我总不可能出轨,给你弄一个私生弟妹出来。”

    温行雨笑不出来。

    许是知道这繁杂的公司经营强加给女儿太过不讲道理,学生时代,温朗从来不约束温行雨什么,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出游、交友,除了安全一律不管,唱歌也好、表演戏剧也好、跳舞也好,都随她去,任其潇洒,为数不多的严格要求只来自于母亲:“不许谈恋爱,学业不许放松,必须有个好看的学历。”

    于是温行雨保持着优异的成绩,炫耀着五花八门的技能,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地长大。

    直到父亲毫不犹豫让她收心,准备进入公司,她才猛然意识到,父亲给她的放纵是多么残忍的礼物。

    让她尝尽自由随性的生活后,再将她箍进尔虞我诈的商场,剩下的一辈子都为了股市上那点数字奔波,她不想要。

    以前父亲把管理上的技巧带进来,从来不亲自责骂她什么,向来是母亲代行,而当温行雨固执地拒绝到公司打杂时,他罕见地大发雷霆,动手给她一巴掌,按住她的肩膀,用食指指着脸,训斥极为严厉:

    “我和你妈真是太娇惯你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用担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是因为你爹我卖命地工作,给你提供优厚的经济条件!你要是穷人家的孩子,别说学什么唱歌表演,就连你身上这件衣服都买不起!你有资格拒绝吗?”他扯着温行雨的上衣,几乎要撕裂了。

    温行雨默默忍受着,的确,父亲说的没错,她不否认。

    她的确是一个只顾着享受优越的条件,过着一般人不敢想的生活,不愿承担责任,只想活在自己理想世界里的婴儿,她有勇气尝试各种各样的新事务,可就是不愿把自己一辈子花费在追寻金钱这样的事上。

    如果她继承父亲的位置,就算是她本人,也不会允许自己尸位素餐,必须要殚精竭虑,带领公司扩大规模,可是,商场上激烈的竞争,叔伯辈难对付的公司元老,无法预测的风险,她苛求完美的性格,只会把自己熬得精干。

    她可以做,但她不想要,她再愿意承担责任,可她的性格决定了这只会让自己痛苦。

    “行,那你就多玩几年。”父亲暂时放过了她。

    后来钟弦出事,她有更理直气壮的借口拒绝父亲。

    弥补因自己残疾的人,总比继承家里私产更无可指摘些……

    多么虚伪。

    其实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总有一天,自己会屈服于父亲,直到遇见陶晗。

    她知道自己不想劳碌一辈子,可却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现在,她忽然满足,和陶晗一起做喜欢的事,就是她想要的。

    推开门,温行雨深吸一口气,从二楼的栏杆望下去,父亲正阔步走进一楼大厅,敏锐地抬头,迎上她的视线。

    本以为,父亲一回来就回召她去书房训话,没想到他回房就睡下了,温行雨有些愕然,以往哪怕半夜三点回家,想起有话要跟她说,也不会等到早晨。

    母亲夏燕歌向她走来,“你爸老了。”

    脑中一闪而过父亲头顶的白发。温行雨抿了抿唇,“我回房休息了。”

    她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不过是作茧自缚,从小到大,事事顺心,以致现在,左右为难。

    本就是世事两难全,是自己被保护得太好。

    或许她该放下,满足父亲的愿望,可是……脑中浮现陶晗的身影。

    黑暗中眼角蓄泪。

    就算强留陶晗在身边,自己也不会有时间陪她,不过是把她拉进自己的监牢。

    心里真的好闷,喘不过气。

    第二天,父亲果然叫她去,地点是在后院花园亭子里,她到的时候,父亲刚吞下几片药。

    “爸?”

    “在欧洲开的,血管有些毛病。”他依然挺着背,没有露出丝毫衰败的模样,“坐吧。”

    温行雨给父亲茶杯续水,然后静静坐在一边等待父亲开口。

    温朗细细打量自己女儿,忽然笑了一声。

    “他们都说,你在外面,活泼大胆,爱出风头,人气很高,但在我眼里,从小到大,你就是现在这副乖巧不做声的模样,看着你,我真没法跟传闻和电视上的人联系起来。”

    温行雨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聊家常,只好笑了笑,温婉得像是从未出过门的闺中小姐。

    温朗叹了口气,望向草坪上啄草籽的麻雀。

    “我16岁的时候,跟你爷爷说要去做生意,他笑我书都不会读,还想做生意,我不服气,非要做出成就给他看,他只是个县城老师,我赚两百万的时候,他就高兴得到处给人炫耀,不知道以后他儿子还会赚千万、亿、百亿!后来遇到你妈,你也知道,你姥爷家富贵了几代人,你妈看得起我,非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也要对得起她的信任,现在你爸的资产早就超过夏家原有的,我真的很自豪。

    我拼了一辈子,打败了许多敌人,也送走了很多朋友,我也想休息了,我这奋斗一生的硕果,该交给谁?我温朗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东西,该放谁那里?你爸是个俗人,自己一手办大的公司,只想交给亲生的孩子,不然我辛苦这辈子,图什么?给他人做嫁衣?或是看它被人糟蹋?行雨,你明白吗?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温行雨低头默默听着,父亲很忙,从来没空跟她讲这么多话,他是真的老了吧,这也是,最后的劝告了。

    “我明白,爸,我……”答应您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温行雨忽然感到一阵不真实,短短两分钟的谈话,不算多么豪华的花园中,秋天枯败泛黄的草地间,小巧老旧的亭子里,闻着淡淡的茶味,自己的后半辈子,就要在此决定了吗?

    她已经答应陶晗,会和她一起走下去……

    她反复呼吸,食指和拇指不安地互相摩挲,最后下定了决心。

    “爸,我知道您不容易,可是我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温朗语气不变,但紧紧盯着她。

    “我不想继承家业,我想演戏,想要在舞台上表演……”

    “哈!”温朗表情瞬间变化,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笑话!你那种幼稚的游戏,难道还想干一辈子?我的女儿,难道永远要做个讨人喜欢的戏子?”

    一句话点燃温行雨的怒火,她胸口发紧,涨红了脸,“爸!你就是这么看我这些年的工作的?”

    “难道不是吗?净演些没营养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温行雨难以置信地从石凳上站起来。这,原来就是父亲的想法,来自血脉最亲的人的嘲讽。

    她有很多想反驳的话,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说,父亲是不会理解的。

    现在父女两人都激动无比,温行雨一向冷静自持地对待亲友,可今天,她只想好好发泄这些年的压抑。

    “爸,你就那么笃定公司交给我就好吗?我要是不擅长管理呢?不懂投资钱一遍遍打水漂呢?压不住那些叔伯们公司被人偷走呢?更可能的是,我完全不愿管公司的烦心事,当个甩手掌柜,一切都不如你愿,等你年老体衰还要出来收拾残局……这些你考虑过吗!”

    “你敢!”温朗拍桌暴起,茶杯翻到滚在是地板上,碎裂,温行雨下意识缩了下肩膀,但不肯服输。

    “这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赶鸭子上架,对谁都不好!抱歉啊爸,你女儿就是这么没志气的人!”

    “你!”

    “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说个彻底,“爸,是你带领公司发展壮大不错,可是,公司不止是你的,也是你的合伙人,你的董事,你的股东,你的员工的!成千上万的人铸就了这样的企业,你怎么能把它的管理权看作你的私有物,交给什么也不会的女儿?”

    这是她苦思冥想无数个日夜,想出来能反驳父亲的理由,说完之后,全身因为激动而发冷。

    温朗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指着她,整条手臂不住地颤抖。

    “你……你,狼心狗肺的……”他的话忽然梗在喉咙里,眼珠子一动不动,嘴巴还上下微颤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了。

    温朗忽然身体凝固住,往后瘫倒而去。

    “爸!”温行雨惊慌失措,连忙冲上去搂住父亲,免得他头撞到石桌边沿,“爸?爸?”

    温朗手捂着头,一个子也吐不出来。

    ……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温家和夏家的人聚集在门口,一直等到深夜两点。医生走出来摘下口气,长长呼了口气。“手术很成功,幸好送来得及时。”

    众人才放心下来。

    “行雨。”人群中,夏燕歌忽然叫到女儿,众人都屏气,安静得能听见手术室仪器的滴滴声,夏燕歌向温行雨走去,所有人都退开让路,她走到女儿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温行雨被打得转身撞到墙上,脸上登时泛起红手印。四下一片惊呼。

    夏燕歌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惊慌愤怒到极点,不想再给女儿留面子。

    “算了,年轻人都主意大,说话冲……小朗没事就好。”姥姥出来打圆场。

    “你那么不喜欢这个家,就滚出去!”她扬手指向楼梯,没人再说话。

    温行雨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责罚,脑袋晕晕的,耳朵也嗡嗡作响。她不想留在这儿了。于是微点头,顺着母亲的指向离开。

    走下楼,温行雨好像觉得自己才开始呼吸,肺堵塞好久才通气般,她贪婪呼吸秋夜的凉空气,现在她又后怕又委屈,无数情绪在胸中横冲直撞,脑子里一团乱麻,好想有个人能安抚一下自己。她奔向停车场,开车离去。

    陶晗四点多被人吵醒,门铃炸得好像整栋楼都能听到,她夹带着怒气开门,正要叱骂,只见一个黑影一头冲进她的怀抱,随之而来还有扑面的酒气。

    “行雨?你怎么了?”温行雨含糊不清地呜噎,明明高一头,却将脸埋进陶晗的胸口,双手像婴儿一下攥住她的袖子,缓慢地往地上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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