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到底是为什么……”冯岚喃喃重复，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陶晗，像受伤的小羊，惹人怜惜。
“我承认，我对不起你，用她的东西欺骗你，但是，我没办法了……”她好像忽然被戳破了防线，泪水决堤。
“你也看到了，我在公司的处境，我孤立无援，没有退路，我忍不住想要寻找一个依靠……”
冯岚叙说的时候，温行雨一直盯着陶晗，看见她同情地皱着眉头，就知道她不会怪罪冯岚的作为了。
于是，她放弃地站到更衣室门口，抬头望着空中一轮山月，恍惚间，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
“……所以，我用尽一切办法，让你信任我，甚至喜欢我，这样有一天我不得不向你求救时，你能救我。”
对于这个回答，陶晗早有预感，从一开始见面，冯岚就超乎寻常地亲近她，又主动给她帮助，她隐隐就猜到她或许有所图谋，当焦歌出现时，她就已经想到这个理由，只是潜意识忽略掉。
“唉，没关系的……”
“没关系？”温行雨准备要走了，却又回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是利用！她在利用你，你就这么轻描淡写？”
那她今晚谋划这一切，揭露这一切，只是为了显得自己是个小丑吗？
“你能不能闭嘴？”陶晗冷冷地说，声音不大，但温行雨却觉得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脑中炸响回鸣。
闭嘴？她只配得到这样的回复吗？
“岚姐，我明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行雨还有话说，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冯岚目光怔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来，飞速瞄了一眼温行雨，然后侧着身子挤出门去，消失在深蓝色的夜色里。
温行雨转过身，面向陶晗，她倒想知道陶晗想说什么，发表什么高论。
陶晗先是叹了一口气，“温行雨，你和人相处，都要算得那么分明吗？”
“什么？”温行雨没想到她竟然在指责自己。
“怀着目的的好意比不过纯粹的好意；后来的人比不过先来的人；依赖自己的比不过自己依赖的……你把身边的人排好序，前面的，就付出一切献给她，后面的，就毫不留情地推开，要是有谁妄图改变自己在你心中的排序，你会毫不犹豫地打压，温行雨，这就是你的待人之道。”陶晗用的是陈述的语气，犹如宣布判决的法官。
“你这么想我？”陶晗的一番话仿佛给她面门一记，心中翻涌着反驳的心思，可是却不知从何开始，她自己也被陶晗的话绕进去了。
这时陶晗又接着说：
“我愿意亲近谁，愿意被谁骗，都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冰冷生疏的话语钻进温行雨的内心，她觉得心里扎得疼，陶晗从里面向外走，面孔越来越清晰，但她目视前方，与温行雨擦身而过时，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只剩她一个人，温行雨觉得夜色更凉了。
次日清晨，三个人一齐顶着黑眼圈到片场，化妆师不免惊叹了一声：“你们仨通宵斗地主了吗？”
自然没人回应她这个玩笑，温行雨化完妆，特意等大家都走了，想找陶晗说话，而陶晗也正巧留在最后，当她们发现整个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人留着不走，知道都有话要说。
“温行雨。”“陶晗。”一起开口，又一起沉默，陶晗指尖把弄着眉笔，抢先说:
“冯岚找中介的事，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我们？陶晗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和她的组合了。温行雨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躁动的怨气。
“这事再说。你昨天最初去更衣室，是做什么？”她推断陶晗不知道冯岚会去更衣室找分析，但她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比冯岚更早去更衣室，着实有些巧合。
“洛寒的吊坠不见了，我猜在更衣室。”吊坠是戏里面的道具，言默送给洛寒的信物，是剧情中的关键线索，导演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碧玺，恐怕是全剧最贵的道具。
“找着了吗？”
“找到了。”
“那就好。”这些事看不出表面的联系，但直觉告诉温行雨，整件事透露着不对劲的味道。
尽管冯岚承认窃取了温行雨的劳动成果，用来赢取陶晗的信任，但陶晗并没有因此推开她，反倒因为敞开胸怀，一番恳切的交流后，建立一种独特的亲密联系。
温行雨再不理解，也不能对陶晗的决定有什么干涉。
开机两个多月了，如今的剧情发展已经到达顶峰，言默数次帮助洛寒，两人终于能以师徒关系相处，但只有她们两人能敏锐地察觉到，她们不仅仅是师徒关系。
曾经针锋相对，试图接近又彼此伤害，最后敞开心扉，又因为同一个故人而悲伤，她们之间的牵连是一般的师徒无法建立的。
因此，她们二人悄悄进入暧昧阶段，非常顺理成章。
“下一场，是吻戏啊。”余泉导演撅着嘴唇说，一边说还一边津津有味地点着头。在旁听讲戏的温行雨和陶晗都沉默不语，一股沉默的旋风以她们三人为中心席卷开来，全剧组霎的没一个人说话，像是时间被凝固了一样，接着有谁意识到没有事发生，又恢复嘈杂。
为了营造氛围，余泉让陶晗和温行雨趁着午后阳光，上山共度一下午的二人时光，等落日十分再回来。
在温行雨眼里，这个提议更可能的结果，是两人吵一架各自回来，但陶晗出乎意料地没有异议，朝她看了眼，披上防晒外套就往山上走，温行雨落后一步跟上去。
山路野草茂盛，石板路两侧长长的草叶延伸出来，被两人的长裤扫过，发出持续不断的刷刷声，午后炎热，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山民，两个人就这样一往无前地朝上走，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渴了吗？”听见陶晗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温行雨忽然说，陶晗回头，发现她手里拿着两瓶水，不知什么时候带上来的。
“拿着吧。”温行雨递出去，同时说：“冯岚的事，我已经联系好了。”
陶晗接过水，点头，放慢步速，等待她的下文。
“席茗，就是夏茸跟你提过的要入职我们公司的经纪人，你让我帮冯岚联系的，之前是一家公司的金牌经纪人，单干了好几年，她是我中学学姐，有几分交情，我跟她说了冯岚的情况，她答应帮冯岚拿下看上的那部剧。”
陶晗停下脚步，等温行雨和她并肩，看向她的眼睛，郑重地说：“谢谢你。”
温行雨笑了一声，“要谢我的不是你。”
解决了心头一件悬而未决的事，陶晗轻松了许多，脚步也轻快起来，温行雨亲眼看着她的变化，又是感到欣慰，又觉得失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冯岚到这个地步？哪怕她算计了你。”
“算计吗？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经不起细细盘算。”她逆着光朝太阳看了眼，承受不了强光又朝下望着深褐色的泥土。
“现在想来，我当初渴望接近你，和现在的冯岚一样，只是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寻找依赖，只是她处境更艰难些，就用了更极端的办法。”
“你……不一样。”温行雨知道陶晗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她想落脚在哪，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结论。
“你当初……其实帮了我很多。”这是陶晗和温行雨爆发争吵以来，第一次给她承认，自己受到过她的帮助。
“陶晗？”听她这么坦诚，温行雨反而担忧起来，阳光笼罩下，陶晗身上浮着淡淡的一层光，晃眼看去，好像要消散了一样。
“啊……”陶晗像是叹气，又像是释然，“行雨，你觉得评判一个人，是看她的动机，还是她的行动？”
“我论迹不论心。”
“是吗……如果一个人的行迹，有好又有坏，你要怎么待她？”
“具体而论，两相取舍——”温行雨张开的嘴停滞住，她以为陶晗问的是冯岚，但她骤然醒悟，或许，也在问她自己，她顿了顿，还是按照原本的想法说下去。
“她给你带来的好，能否盖过给你带来的伤害。”
“这种标准，真难判断啊。”陶晗感叹了一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站在通往山巅的小路上，太阳西垂，火红巨大的夕阳好像渗透到云层中，点燃了西边全部天空。
“我们回去吧，不用登顶了。”
“我也这么觉得。”两人的水快喝完了，同时掉头。
“陶晗，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对待这样的人。”
“我不想执着于过去。”陶晗缓慢而坚定地说，“我只看现在，或者说，未来的每时每刻，这是我现在的决定。”
温行雨跟在她身后，山路坡度高，她能清楚看到陶晗的头顶，起起伏伏，她能感觉到，陶晗终于从一团乱麻的心绪扯出线头来，有了决定。只是不知道这最后的决定，容不容得下她温行雨。
回到片场，导演等人已经布置好场地，就等她们回来，这是浴室场景，喝醉的洛寒，看见浴池中师尊的身影，各种情绪涌上头，又想起和蒙霄那一夜缠绵的举动，径直跳进浴池，从后抱住言默。而言默，没有忍住，接纳了徒弟的越矩行径，回头捧住她的脸吻下去。
“入池吧，两位？”
余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