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只有客厅开着灯，通往卧室的走廊漆黑一片，大门在陶晗身后关上，父亲的声音从隔断后的沙发传来。
“过来坐。”
这样的场面是多少次了呢？
成绩波动、比赛失意、和同学起冲突……有诸多理由能让父亲这样叫她过去训话，以前只要父亲的嗓音沉下来，她就会惶恐得无法言语，而今，虽然心底一跳，但她不会再畏惧父亲了。
陶晗在父亲右手边的独坐沙发上坐下，深呼吸。
“那个温行雨是怎么回事？”
陶晗心沉了沉，温行雨的到来让她的谈判变得像是争取同性恋人，可她意不在此。
“我们家的事与她无关。”
陶齐望深深看着女儿，“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打定主意回来，是愿意结婚了，结果又不是这样。”
“爸，”陶晗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这难道不是相亲吗？我不满意不可以退出吗？”
“都谈好了你才说不满意？你——”
“都谈好什么了啊！”陶晗突然变大声，站起来，“只是你和许叔叔谈好了而已，我的意见呢？”
“你什么意见？你哪里不满意？明纲人品好、能力强，多少姑娘排着队都赶不上趟！你说说哪儿配不上你？”陶齐望嗓音如钟轰鸣，朝女儿逼近了一步。
“不是配不配的问题，”陶晗无力地抹额发，“我们不合适，她想要的妻子不是我这样的人，贤妻良母的角色不适合我。”
陶齐望听得一愣，想了想，眼睛眯起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结婚？”
终于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陶晗闭了闭眼，“我可以结婚，但我想要的不是把我困在家庭里的婚姻，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有很多地方想去，如果许明纲能满足我这个理想……”
“你还不想生孩子？”陶齐望敏锐地听出潜台词。
“是。”陶晗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呵……一套一套的，你不就是想跟温行雨一个女生在一起吗？”
“都说了跟她没关系！”陶晗简直要崩溃了，因为温行雨的存在，她的主张仿佛都是欲盖弥彰。
“够了，你想都别想！你现在的想法都飘在空中，不切实际，等过几年你就想清楚许家的婚事多合适，我们先跟许家定好……”
“爸！我不会定的，何必吊着人家？”
陶齐望难以置信地望着理直气壮的女儿，“你在外面这几年就学会跟我顶嘴了吗？”
“我从小就听你的话，从来不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我不想再听你安排了。”
“你说什么？”
陶晗深深吸气，“我六七年不回家，以后，也可以不回。”她收起手指，感受到指尖在颤抖。
父亲哑然瞪着她，漆黑的瞳孔闪着火一般的光，陶晗下意识咬着牙瞪着她。
“所以，如果——”
这句话被响亮的脆声打断，陶齐望脖子青筋暴起，抬手甩了陶晗一巴掌，她被打得跌回沙发，大脑一片空白，轻轻捂上脸，微微发烫。
“我从来没打过你。”陶齐望咬牙切齿地挤出话。
“齐望——”从来躲在卧室的母亲被这响亮的一声吸引出来。
陶晗觉得牙龈有些发疼，她咬咬后槽牙，重新站起来，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望着父亲。
“因为我从来不给你打我的机会。”
“你走！滚！你不就是说，再逼你结婚你就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好啊，你走这些年我清净得很！你现在唱些不入流的歌，挑些暧昧的舞，就赚够了远走高飞的钱，所以不想听我教训，那你走！现在就走！再也不要回来。”
陶齐望暴跳如雷地重重把陶晗推向门边。
“齐望，齐望，她才刚回来！晗晗，快跟你爸道歉啊！”母亲奋力想插到父女中间，但根本无力阻拦父女之间的战争。
陶晗最放不下的就是温婉勤劳的母亲，她走到大门边，远远地看见母亲鬓边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但她还是一狠心，猛然拉开门，踏着夜色离开家门。
大门关上，隔断了母亲的呼声。
压抑二十多年的爆发，比陶晗自己预料的还要狂暴，她以为自己有无穷的忍耐力，什么事都不会让情绪轰然崩塌，可是，修高堤坝阻挡洪水，只会让溃堤更加汹涌骇人。
向温行雨的宣泄，不过是今天的预演。
天已经黑了，电梯按钮的红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陶晗失魂落魄地走出电梯，穿过门厅走到檐廊下，才看见外面竟下着微微的小雨。
“这么应景……”陶晗喃喃道，斜靠在阶前的门柱上，凝视着低语的黑色雨幕。
忽然，衣服被什么东西扯动，她讶异地朝下看去，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捏住自己的大衣衣摆，顺着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看过去，是温行雨，她背对自己靠坐在门柱另一侧，长长的双腿没有精神地伸在阶下，雨水溅在她的米白色裤腿上，绽开一朵泥泞的花。
她目光漫无所终地望着前方枯萎的花坛，却别扭地朝侧后方抓住陶晗的衣服，不轻也不重，只是宣告她在这里。
陶晗静静地望着她露出来的半边身子，雨水淅淅沥沥，好像要将她们两人淹没在这黑夜中。不知过了多久，几秒或是十几分钟，陶晗缓缓回过头，眼前的地面雨水流淌而过，反射着路灯黯淡的光。她抬腿想要往前走，但衣摆上看似轻飘飘的手却陡然攥紧，拖住了她。
耳边传来衣物簌簌的声音，温行雨站了起来，嗓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下来了？很晚了。”
“你在这干什么？”一张口陶晗就觉得泪意上涌，但她拼命抑制住。
“是啊，我干什么呢？”温行雨苦笑着，发出微弱的气声，好像迷路的小狗垂着头，“那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陶晗觉得有股铺天盖地的倦意向自己袭来，茫然地仰头看雨珠下坠。
温行雨的眼睛绕着一圈圈光，怀抱歉意试探地问：“你……吵架了吗？因为我吗？对不起，我脑子一热就进去了……”
“不关你的事。”陶晗突然往前走，温行雨感觉到手心空落落，下意识地就往前一捞，正好勾住陶晗的臂弯，陶晗吓了一跳转头来，温行雨干脆冲上前用另一只手从前方揽住她。陶晗愣了一下想要挣开，但温行雨越搂越紧，她也没力气折腾了，很快就安静下来，面无表情。
“抱歉，很多事，不，所有事都是我错了，是我想明白太晚，能不能不要像陌生人一样对我？能不能就像镜头前一样，不，就像普通朋友一样……”
陶晗一声叹气，仿佛抽干她最后一丝力气，她嘴角上翘却笑不出来，“温行雨，这才几天你就受不了了吗？那你以前冷落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难受？我很累了。”她近距离地看着温行雨的眼睛，抽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搂在身上的手臂，温行雨往后踉跄一下，无能为力地看着陶晗淋雨往小区外走。
“陶晗！”她追上前去，却不敢再触碰，只是走到侧旁低声呼唤，视线落在陶晗脸上，看见肿胀的皮肤。
“你的脸——”她想要抚摸，陶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她的手。
“别跟着我！”
陶晗在雨中奔跑起来，温行雨没有听话，紧追不舍地落后她一步，脚踏在水中啪嗒啪嗒，两人跑到路边，陶晗拦下路过的出租车，开门进去。
温行雨也跟着坐上去，拉住想要跳车离开的陶晗，报了酒店的名字。
“不管怎样，太晚了，先找个地方休息，都等明天再说。”
陶晗实在疲乏地快要失去意识，便不再反抗。
温行雨一下车，马不停蹄替陶晗安排房间，殷切地带陶晗上楼，送到房间门口，就在自己隔壁。
“你先洗澡吧。”
“不用你吩咐，别来烦我。”陶晗把门重重在温行雨面前关上，走廊陷入沉静。
温行雨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跑下楼，找到附近的药店拿了点肿伤膏药，又匆匆跑回去，敲了两下门，但陶晗都不应。温行雨想她是在洗澡，便靠在门口等着，隔一分钟敲一下，最后，陶晗终于裹着头巾打开门，眼神困倦不耐烦。
“那个，你要不要抹点药。”
洗完澡后脸庞红润，但陶晗左脸红得深透。
“不必了。”
只扔下这几个字，陶晗又紧紧关上门。温行雨对着厚重的木门，摸索着手里的药瓶，砸了咂嘴，失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温行雨跑到隔壁，就见侍者在收拾床铺。
“人呢？”
阿姨回过头，很热情地说：“刚走。”
温行雨立马冲出去，但到楼下时，已经看不见陶晗的身影了。
陶晗又回到小区门口，望着这片生活了十多年的街道，感慨万千，她站了一会儿，朝小区对面的茶楼走去。
小学回家时爸妈不在，她就会到茶楼上一边做作业，一边望着窗口等待他们。老板带她走进自己常待的小包厢，想默默地坐一会儿，就听老板聊闲话说：
“这几天有个身材很好，感觉很漂亮的姑娘，也一直在这包厢，我就想起你小时候……”
陶晗抿抿嘴，是温行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