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霓虹灯光从会场顶棚倾泻而下，尖叫与欢呼声萦绕耳畔，白雾喷出，彩带飘飞，漆黑坐席上的应援棒犹如银河流淌，这是一场大获成功的演出。
陶晗和观众们挥手告别，与温行雨十指紧扣，从侧边离场。
灯光倏然暗下，陶晗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发热的手心中，温行雨略微湿冷的手已经抽离，适应黑暗后，她看见温行雨已经走在她前面，留给她一道疏离的背影。
耳边还能听见粉丝的呐喊、工作人员的指引、经纪人的呼唤、所有幕后人员的问候与称赞，可这份嘈杂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陶晗听不真切，她好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眼中只有那道渐行渐远、慢慢变小的身影。
“温行雨。”
轻轻念出她的名字，再没有别的举动，不追上去，也不喊她停下，任凭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温行雨转过拐角，再也看不见。
赤玉水晶，去年夏天横空出世的双人歌手组合，以姣好的面容、曼妙的歌喉以及女性之间拨人心弦的暧昧吸引无数粉丝，精心打造的一首《夜空流光》登上各大音乐平台排行榜榜首，风光无限，一时无两，成为老牌造星公司曙光娱乐旗下新一代门面。
总裁夏茸摆明要以女性之间暧昧做特色，效果显著，赤玉水晶成为最火爆的年度cp，超过各电视剧、电影的荧屏情侣。无数小报记者日夜潜伏打探，寻找她们恋爱的蛛丝马迹。
在这片喧嚣中，没人察觉出镜头下亲密无间的温行雨和陶晗，私下却冷淡如陌生人。连夏茸也感叹，当初应该把温行雨培养成演员，没想到演技那么好。
不管公司老总、经纪人如何劝告，温行雨对陶晗仍然不咸不淡，维持着陌生同事的关系，不肯多亲近一步，与镜头前对年下的呵护备至的大姐姐判若两人。
对此，陶晗虽常感落寞，却并不意外。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原本要和温行雨一起出道的，是另一个人。
回休息室的过道上，陶晗撞见收拾好大包小包匆匆往外赶的温行雨，天花板成排的照明灯照射在她脸上，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擦肩的瞬间，陶晗追随她转身，脱口而出：
“晚上一起去吃烤肉吗？和我。”
温行雨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停驻，只轻轻说：
“我有事。”
空荡荡的过道，陶晗站在原地，默默注视她大步往前，不曾回头，消失在电梯门后。
出道以来，整整一年，温行雨没有接受她任何单独的邀约，每一次演唱会后，两人只在公司组织的庆功宴上一起庆祝。
可陶晗非常渴望能在活动结束的当晚，只有她们两人一起去吃烤肉。吵吵闹闹地把肉铺上烤盘，笑着回忆排练的趣事，聊聊心底隐秘的感受、想哭的瞬间、事故的补救……明明是很多组合、团体都会做的事，她们却一次也没做过。
不知站了多久，经纪人周念云从身后叫她：
“在那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家？”
陶晗乖巧地回应：“发了会儿呆，念云姐你要回家吗？”
“你这不是废话嘛，都十一点了。”她猛地一步跨到陶晗面前，捏起她肥嘟嘟的小脸颊，夸张地揉搓起来，嘴里还发出不可名状的声音，“啊呀啊呀，我们晗晗太可爱了，今天表现得太棒了，又萌又帅气，我在旁边都要被你电晕了！”
“姐……姐……”陶晗吐不出完整的字来，忽然周念云猛地把她抱紧怀里，胳膊用劲，快把她挤散架了。
“她又去看钟弦了吗？”
痛苦地拍着周念云后背的手停下来，陶晗眼睛眨了眨，强自镇定说：“应该是吧。”
周念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纵声大笑，“哈哈那个家伙总算把你留给我了，走，姐送你回家。”
周念云拉着她的手腕回去休息室，陶晗才发现自己的东西已经被收进行李箱了。周念云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公寓。
陶晗很感激念云姐。她代替钟弦进入赤玉水晶这个企划时，各组工作人员都已经合作很长时间，只有她是个生面孔，这时，作为钟弦过去的经纪人，周念云率先站出来对她表示欢迎，才让她能迅速融入团队。
而那时的温行雨，一有空就往钟弦处跑，对于她初来乍到的恓惶，没有半分宽慰。只有在共同排练和上课时，会以前辈的姿态进行指导，尽管这时她也不会多说别的。
按理说，陶晗应该讨厌她的，讨厌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再顺当不过了。温行雨对她刻意的忽视和冷落在公司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第一次见面，是由双方的经纪人组织的，公事公办地握手祝合作愉快后，温行雨就起身走了，一分钟也不愿多呆。
在声乐老师、舞蹈老师面前，温行雨依然冷面相对，几乎所有企划人员都在排练室门口听过温行雨对陶晗的训斥。一旦哪个音跑调、哪个动作失了力道，就会立即毫不留情地指责，苛刻到老师都看不下去的地步，甚至要老总夏茸亲自下令，禁止温行雨当众责骂陶晗，才平息下沸沸扬扬的议论。
公司组织的私下宴会上，就算最初两人座位并排，可活动结束后，温行雨一定坐在远离陶晗的位置上，人们看见孤零零坐着的陶晗，对二人关系也就心知肚明了。
还有无数这样的场面，陶晗去年秋末生日，整个企划组，只有温行雨没有准备生日礼物，最后连生日蛋糕都没有吃，只拍了几张应付粉丝的照片，便最早离开；而她今春的生日上，陶晗精心准备的手工香皂，被毫不在意地放在公司公共厕所的洗手台上，给所有人使用。
一起去ktv，就算点的是她们本人原唱，不管多少人起哄，温行雨永远拒绝和她同唱，最后只好让给其他人。两人一起去的红毯、摄影、典礼、演唱会，不用说一定是分开回来。
她这般疏离到厌恶的态度让陶晗成了笑柄，不少人说她被最亲密的搭档这样厌恶，指不定背地里是个阴险小人，一些没有根据的传言在公司里一潮又一潮地传播，最后又是夏茸出来警告才作罢。
好在赤玉水晶相关的企划成员多是认真善良的人，又都接触过，觉得陶晗可爱乖巧、没有架子，十分喜爱，为她抱不平的更多。
这一切，都没有使温行雨转变态度。共事已经一年多，整日里仍像个仇人一样相处。
陶晗回到自己的公寓，坐在落地窗边，窗外夜色中，巨大的月轮傲立高楼大厦上空。
连她自己都觉得，温行雨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她怨恨生厌，可她并没有萌生这般强烈的感情。
是因为什么呢？
演唱会时相视一笑的动容，红毯上紧紧交握的双手，练功房洒落交融的两人的汗水，虽然刺耳但不无道理的教训，采访中有意无意的贴近，综艺里自然而然的呵护，后台和其他公司艺人针锋相对时的维护，直播里随口说出的暧昧的话语……
虽然私下里她是那样冷淡，可镜头前、外人前的亲昵，是连当事人都无法怀疑的真挚。
年度cp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获得的。
镜头内外这般割裂的两面，到底哪一面才是温行雨的真心？
周念云告诉她，钟弦出事以前，温行雨不是这样的。
钟弦一事，简单到一句话就能说清。
深夜喝醉酒的温行雨请搭档钟弦来接她回家，路上钟弦出了车祸，截肢，不得不退出娱乐圈。
就是这么简单。
更具体来说，是出道前两个月，温行雨受高中同学邀请聚会，喝酒到神志不清，絮絮叨叨地和同学们叙述自己的搭档钟弦是多么人美心善的天使，在同学们的怂恿下，她拨出电话，蛮不讲理地把钟弦从睡梦中吵醒，再三让她亲自前来接她，目的是为了炫耀。
钟弦答应了，温行雨的请求她几乎从不拒绝。
于是在空荡荡的凌晨街头，钟弦的车被闯红灯超速的货车相撞，司机当场死亡，而钟弦，失去了一条腿。
据说温行雨在医院草坪旁的长椅上坐了一天一夜，自那以后性情大变。
“以前的行雨姐是什么样的人？”她这样问过周念云。
“比现在开朗很多，直来直往的，经常笑，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一大票人围着，高兴了就和朋友玩个通宵，不高兴了，会跟你对呛，呛着呛着就都笑出来。”
陶晗想确实很不一样。她认识的温行雨，从一开始就是个不苟言笑、孤僻严肃、难以接近的人，看上去如果不工作，可以大半个月不和人说话。如果哪里做的不好，被她闷闷盯着，会吓得后背发毛。
周念云还说：“她在镜头前像是以前的样子，只是现在更稳重一点。”
陶晗对这样忽视自己的温行雨生不起气来，或许就是因为镜头前的温行雨总是散发着温暖的气息，那是她原本的样子。
和她一起上镜的时间比私底下相处的更长，让陶晗恍惚有种错觉，平日那个冷漠残忍的温行雨，才是一个假象，仿佛世界发生了倒错。
第二天一早，陶晗在沙发上醒来。
昨晚熬夜看电视，竟在沙发上睡过去，电视上还播放着海外唱跳明星的蓝光影像。
她伸了个懒腰，收到一条短信。
“晗晗，到三院来看看钟弦。”发信人是周念云。
陶晗停住走向卧室的脚步。
让她去看钟弦……温行雨三令五申不让自己去医院，周念云是知道的。怎么现在叫她去？
温行雨还在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