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执伞等一不归人(16)
短短三月,举国焕新。
只是天气炎热,那空中密布的乌云却使气氛显得暗沉下来。各郡守居住于河道旁的百姓纷纷听从圣召,前往内地,即使不明说,大家也能看出要下一场空前的暴雨来。他们庆幸陛下明察先知,按序进入收容的各大主城,城中开仓放粮,做足了和暴雨洪灾抗争的准备。
这时,朝中各事便愈加紧张,清平凝望着新筑的工事和堤坝,好久才回到轿中。
秦初见到来人,觉得心疼。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三月来,她未曾好好用过一餐,每日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不说,还要领军平叛,惩治贪官,落实物价所事宜。天下百姓是和乐融融了,她呢?谁来顾惜她?
这一行人总算是要启程回京,清平坐上软垫,才感觉到疲惫不堪。
秦初见她闭着眼睛,轻移了位置,让她能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马车努力驾得平稳,却避免不了偶尔的颠簸,清平见实在睡不下去,干脆起来。他小小的拉住了陛下:“靠一会儿也是好的。”
清平默然,却也这样做了。
“陛下当时是怎么认出秦初的?”他问道,自己当初明明没有被她发现。
“你又不是第一次给朕布菜,怎么摆的,我看不出来吗?”
他咬唇,失策了。
秦初见她不再言语,去牵她的手。风声渐起,只有手心温柔,充满暖意。
清平觉得,自己好像生出了些异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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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三月,即使皇城中的人传不出消息,也听得外面的动静。左相得知多年经营付之一炬,当场吐血不止,心中郁结,卧床不起。
朝中文武百官也深知,陛下回宫之日,便是左相一派彻底失势之时。擅养私军,意图谋反,鱼肉百姓,谋取暴利,条条罪状都足以让她人头落地。
自陛下的车辇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左相府便传来消息,左相自尽。
圣上冷颜。左相府被抄家,族人悉数流放,旧律革新,一时之间,即使暴雨不绝,举国上下却同心协力,一致怀着憧憬,信任朝廷。
入秋,朝中上下却发生了一件震惊百官的大事。
陛下染上了风寒。
据闻,一次上朝,她当众喷出一口黑血来,脸色惨白,连龙椅也没扶住,把右相吓了个半死。
御医来往得勤,秦初衣不解带地伺候在一旁,莫说是清平,他脸上的憔悴之色都看得大内侍和阿文不忍。
“陛下这病得异常……”
寝宫内。
他小心端了汤药,细细吹了吹,舀了一勺。
三个重大剧情节点已经完成了两个,剩下一个其实是看她心情,不外乎要来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离开这个世界。
清平看着那微苦的汤药,偏过头去,不想喝了,反正也好不了。
秦初哄她:“陛下可是怕苦?这儿有蜜饯。”
她又把头转过来,这么盯着他:“朕不是小孩子了。”
他把碗放下,替她掖好被子:“这莫不是陛下在耍小孩子脾气么?”
清平躺回去,不想说话。
秦初微微一笑:“陛下要听故事吗?”
她不应,却侧了侧身。
他了然,缓缓开口:“那秦初就讲了。”
炉香氤氲,雨滴如落地珠玉,和着他淡却温和的声线,许是生了病的原因,听得她昏昏欲睡。
从前有两个小人儿,女子是皇女,男子是艺倌。
男子生来孤苦,被好心人收养,改名换姓,身份也与往日不同。只是尚为艺倌时,他便有幸遇到了皇女,从此一见倾心。
后来,男子得以入宫,求见他的心上人。皇女初时待他极好,让他想,以后这样过下去也许就很不错。
但后来,皇女喜欢了别人,喜欢了很多人。他一个人孤独地守在清冷的洗梧宫,只能日日对着她随手送来的无数珠宝。
在一年重灯,他们又相遇了。皇女亦如他初见时般,又不与他初见时般一样。
但男子想,他或许更喜欢现在的,会对他笑,会陪伴他的陛下。
只是如今,他不想再奢求什么。只要陛下能好起来,一世安康,携手白头。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秦初轻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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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幼时,并不得先帝看重。
她唯有印象的,只是历年的中秋晚宴,先帝每每抱在身边的,她那英年早逝的皇姐。
皇姐似乎是天生的统治者,年纪轻轻便能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可命运弄人,她爱上了一位世子,虽然诞下了他的骨肉,可那世子与花满皇室历有宿仇,在册封大典的前一夜,他亲自把人毒死在了榻上。
先帝震怒,灭了世子一族满门。那可怜的孩子被皇室宗亲抱养,从此少有音讯。
先帝将寻找继承人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彼时她以为事事有皇姐,从而不学无术,荒诞至极,且怀着对先帝偏心多年的不满,四处流连青楼,名声败坏,从未想过荣登大宝。
当皇姐薨世的消息传来,她首先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无穷无尽的害怕。
先帝病重,此事没有余地。她深知花容上不得台面,便依仗朝中老臣,期望她们在自己逝世后多帮衬帮衬,沿着前朝旧路,也不至于多昏庸无道,起码能熬过去几十年,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从未感受过关爱的她惶惶被推上了龙椅,只是努力照着先帝的影子,仅求不犯下什么错来。
可惜当时天灾频发,老臣施压于花容,迫使她一退再退。等恍惚间惊醒,早被迫放手实权,成了个傀儡皇帝。她从此自暴自弃,郁郁寡欢,一心沉醉于声色犬马。
直到她遇见了一位叫秦初的人。
不同于所有人看她,那些畏惧,精明,轻视的眼光,他看她是爱的,她生平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目光。
花容深深动摇,也曾为了两人的将来努力过,好歹还争回部分权力,但她却想起了皇姐的惨死。
先帝曾告诫她,生在皇家,便不能有真情,不能相信真情,否则真情便会成为君王的软肋,甚至会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生来便怯弱的她怕了。
她远远逃离,只是仍将所认为珍贵的东西往他宫里送,哪怕被天下人误解,被他误解,守着可笑又可悲的旧规矩,她尚能欺骗自己。
她是有苦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