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老僵尸
&34;科尔先生，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舒服，需要我给你呼叫医疗服务不？&34;
丁晓辰不想跟她细说他现在头疼的地方，这个事情到现在已经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尤其是对于这一家子的年纪时间线，都足够历史书写上厚厚的几十兆的文字了。
“我没事。”丁晓辰生硬的答道。
那个领他来瑜伽室的女佣撇撇嘴，然后重重的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萨沙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就问吧。”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
“我在床上。”她做了一个下腰的动作后抬头看向丁晓晨，“不要说请找一个证人之类的话，我一个人睡。”
长条形的瑜伽室很通风，吊顶上装饰着发光石料，萨沙夫人两侧一侧是窗户，一侧是等高的镜子，镜子里面应该是镶嵌了某种数字ai舞蹈助手，正在给她做动作评分，镜子上还投射出她的虚拟影像，给出她下一个动作的建议。
丁晓晨穿过纵贯房间的过道，隔着一列书架和萨沙夫人相对，看上去像是给自己找一个可以遮蔽自己视线，同时也能看清那位夫人身材的绝佳角度。
“萨沙夫人，你好像会错意了。我不是警察。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信息，并没有怪罪谁的意思。”
她把一只脚抬到扶手上，拉直自己的韧带，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让两腿形成了一条直线，此时她下身穿着的是一条凸显身体轮廓的紧身鲨鱼裤，上身是一件短裙加紧身胸衣的混搭，袖子随意的挽到肘部，手腕上没戴一件珠宝。
“科尔先生，我的话听起来很心虚么？”她眼光直视丁晓晨。
“你太急于向一个陌生人表现你的坦诚了，我还没见过如此直白的人。”
萨沙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欢快，肩膀上下耸动，丁晓晨不得不承认，这个尤物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少女的，让他有些动心。
“你说话很有意思，你在君士坦丁堡世界都是这么委婉的说话么？”
丁晓晨低头看着那个书架上的火星地图，左上角有日期批注，这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地球时期的古董，上面的日期足足比丁晓辰大了18000年，上面有一个用墨水写的签名，丁晓晨盯了半天，也没搞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们那，直白不是什么好的美德，萨沙夫人。”
“哦，这样啊，那你们那什么是好的？”
丁晓辰微微耸肩，“礼貌，谦逊，尽量避免让其他人误会，或者尴尬吧。”
“听着就让人觉得烦，我想你来火星这几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科尔先生。”
“我可没说我是那样的人，萨沙夫人。”
“是吗？”她离开扶手，朝丁晓辰走来，“对，克劳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你在君士坦丁堡好像是个比较危险的家伙。”
丁晓辰对于被亚当截胡的那个倒霉蛋一无所知，他只能耸耸肩表示自己不清楚。
“那是俄文。”
“什么？”丁晓辰一愣，没明白。
“那个签名。”萨沙绕过书架，站到丁晓辰身边，低头看着他面前的那副地图，“这是俄国人用卫星绘制的第一幅火星表面着陆区示意图。非常珍贵，我是在一场拍卖会上得到的。你喜欢吗？”
“是件不错的藏品。你丈夫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几点上床睡觉的？”
她盯着丁晓辰，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看出了他面前躯壳里面有着其他灵魂，“很早。我刚才告诉过你，我一个人睡。”她在尝试压平她语气中支棱起来的毛刺，声音很快又变得轻快起来，“那，如果你觉得我这么说听起来像是有负疚感，那你可就想错了，这不是哀叹，是痛苦和怨恨。”
“你对你的丈夫有怨恨？”
她微笑，“我刚才说的是哀叹。”
“两个词你都说了。”
“你是引导我，证明是我杀了我丈夫？”
“我什么都没说，但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
“是吗？”
“你丈夫说了，那个保险箱你可以打开。你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安防系统对你不起作用，现在听起来，你也有了作案的情感动机。”
萨沙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丁晓辰，“好一个怨恨妻子谋杀亲夫推断，你也是觉得说的通是吧？科尔先生。”
丁晓辰回望着她，“豪门大院这事也不是第一回了，非常合理。”
“还说你跟警察不一样，他们一度也是这么推测，不过他们觉得太合理的事情有时候就是不合理。希望您不要在这里吸烟。”
丁晓辰愣神看了下自己的手，发现它们刚才无意识地拿了克丽丝送他的那包烟，并且还抽出了一支。这身体又在无意识中暴露了原主人的习惯。这让从不吸烟的丁晓辰感觉上有些怪异，他把烟又放回了口袋。
“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个房间很多都是古董，比较贵重，受不得烟熏，你平时肯定没这个习惯。”她扮出那种故作宽容的语气，仿佛是只有白痴才不知道的样子，丁晓辰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谈话的主动权。
“警察为什么会……”
“问他们去。”她背身走开，好像心里做了什么决断，“你今年多大，科尔？”
“年龄？四十岁，君士坦丁堡世界一年应该比火星稍微长一点，不过应该差别不大。”
“真实年龄呢？”她在模仿丁晓晨的语气。
“你是指连冬眠时期也算上？具体多少天不知道，应该有十个世纪吧。”这明显是胡诌了，丁晓晨当然清楚自己多大年纪了，只是身体这家伙还有那个没来成的倒霉蛋具体多少岁，他就不知道了，只能胡乱的编了个数字出来。
“哦，那听起来，你可真孤单啊。”
丁晓晨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那个书架，上面每个册子都有标签，都是些地理学上挖掘的常见批注：弯区，第一次挖掘；阿西达亚平原，营地废墟。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册子翻阅，感受纸张的触感。
&34;萨沙夫人，我们今天是讨论你丈夫的自杀，不是讨论我的人生，你觉得你丈夫想要自杀吗？”
丁晓辰还没说完，她就怒气冲冲地疾走几步，冷若冰霜的对他说，“我丈夫没有自杀。”
“这么肯定？”丁晓辰把视线从手中的册子上抬起来，对着这个金发美女微笑，“当时你还在睡觉吧？”
“把它放回去，”萨沙这时才发现丁晓辰拿了什么，马上大叫着冲丁晓辰跑来，“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多珍贵……”
丁晓辰赶紧把手中的册子放回原位，她这才停住脚步，稳住情绪。丁晓辰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带红晕，努力呼吸，半晌才渐渐恢复常态。
“你在尝试激怒我吗，科尔先生？”
“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丁晓辰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她似乎有些败下阵来，垂下眼帘。
“说多无益，我告诉你了，我当时在睡觉。”
“那天晚上，你丈夫去哪里了你总该知道吧。”
她咬着嘴唇，“我不确定，白天他去了荒板，跟别人谈事情。”
“荒板？在哪儿？”
她惊讶的看向丁晓晨。
“我不是火星人。”丁晓辰耐心的解释说。
“荒板在泰山城，我还以为星际特工无所……”
“没错，我知道整个星域历史，整个星域开拓史都有大和系的财阀和华夏人劳工的影子。我知道，不管是君士坦丁堡还是火星，历史都一样，不过火星这些历史跟我没关系，我当时并不在场。”
“对不起。”
“没事，你恐怕也不清楚自己的祖先一千年以前干了什么吧。”
丁晓辰马上闭上了嘴巴，他发现自己说了蠢话，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把情绪带到谈话中，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免得再说什么蠢话，干出什么蠢事情。
“我活了不止一千年，科尔先生。”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她的笑容像是捡了个什么便宜，占了什么了不得的上风一样，“外表是会骗人的。这是我第十一个再生的身体了。”
既然她这样描述自己的身体，像是卖弄一件商品，丁晓辰出于礼貌，用目光好好的打量鉴赏了一番她的外表。他的目光从她昂撒风格的面颊落到袒露的肩胸，然后是翘臀和紧绷的美腿曲线，丁晓辰就像是在鉴赏艺术品一般，做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欣赏态度。
“很美，不过对于我个人而言，不是很符合我作为女友的人选，太完美了些。当然，我不是火星人，我的审美你不用参考。还是回来吧，你丈夫白天去了荒板，晚上就回来了，我想他应该不是用的不夜城的身体吧。”
“当然不是，他在泰山城也有备用身体。晚上六点他就能回来，不过……”
“不过什么？”
她微微调整了下姿态，向丁晓辰伸开一只手掌，这让丁晓辰觉得她似乎在稳定自己情绪，有什么话欲言又止的样子，“没什么，他回来晚了。每次谈完生意克劳都会迟一会回来。”
“有人会知道他去哪儿了嘛？比如说他的助手塔塔。”
萨沙美丽的容颜与她扭曲的神情并不搭，仿佛是光滑玻璃下的风化岩石，“他没让司机送他，我猜他应该是叫了专车，啊，我们能不问这些了嘛？科尔，我不是他的保姆。”
“那次生意很重要吗，荒板那次？”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生意，他还给我透露过细节，那生意应该是谈的差不多了，对方是日本人，一家星际航运公司的，总部在木川星。这次应该就是合同续期吧。这事一般都是在不夜城的办公室远程谈，但是这次涉及到了税务方面的会谈，面谈比较好。”
丁晓辰明智的点点头，他完全对星际航运公司一窍不通，更别说星际航运的税务问题。不过，萨沙夫人脸上紧绷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缓解。
“就是一般工作，是吧？”
“我想应该是。”她向丁晓晨投来一个疲惫的微笑，“科尔先生，我觉得这些在警察那里都有记录。”
“我也知道他们有，夫人，你也知道我是意识传输，他们没有理由让我看，我在火星没有执法权。”
“你来的时候，看起来跟他们相处的很好。”她的声音突然流露出一丝怨恨，让丁晓辰刚放下的神经又开始一阵紧绷，只能坚定的跟她对视，直到那个怨恨的眼神先退却，移开视线，“而且，克劳应该已经给了你需要的所有信息。”
丁晓辰知道不能逼人太甚，所以他也把目光移开了。
“或许，我该跟他再谈谈。”丁晓辰环顾了四周，想转移话题结束这场谈话，“这里都是你收集的藏品么？花了不少时间吧”
萨沙估计也意识谈话即将结束，脸上的紧张神色渐渐消退，仿佛星星点点的油污在水面扩散，直至消失。
“大半辈子。”她说，“当克劳盯着生意的时候，我总归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知怎么，丁晓晨又想到草地那棵大树，无声地证明了千年的岁月流逝，有种令人着迷的磨砺，又像是一件无人在意的事物，今天的案子仿佛是被他无意唤醒的一件古物，如同萨沙唤醒那株会散发香味的香塔一样。
古老。
这里古老陈腐的气息如同潮气一般，从这个大宅的每一道石头缝里渗出，漫过丁晓辰的傀儡身躯，几乎让他窒息。岁月积累，甚至他面前这具年轻美丽的少女身躯，都掩盖不了岁月腐朽的味道。
丁晓辰感觉喉咙一紧，几乎想掉头逃跑，逃出这栋房子，逃出这个躯壳，用自己的身体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彻底远离这些活了千年的怪物、活僵尸。
丁晓辰学的每一个火星历史事件，对他们而言，都曾是耳闻目睹的亲身经历。
“你还好吧”，科尔先生？”
丁晓辰听到声音，意识到他还在这具躯壳里，他努力集中精神，“没事，我很好。”他清了清嗓子赶走郁闷，看着她的眼睛，“好吧，今天打扰你了，非常感谢你抽出时间跟我聊天。”
她向丁晓晨靠近一步，近到丁晓晨可以闻到她清香的呼吸，“你要不要……”
“不用，完全没事。我能照顾好我的身体。”
离开瑜伽室的那几步，似乎花了几万年，丁晓辰觉得自己踏下的每一步都震得脑子嗡嗡作响。每走出一步，这里每一件古老的东西都仿佛睁开眼睛观察着他。
丁晓辰觉得此刻他真的需要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