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暮溪山风6
观音看向茫然的青渊，玉静瓶中飘出几滴甘霖，落地之处，长出一棵几近枯萎的树。
这棵树只有一根树枝上还坠着几片绿叶，无花更无果，看起来毫无生气。
青渊的心猛然被揪紧。
观音苍茫间开口：“这是凤玥的心树。第一世她以命封印离玥玦时便枯了大半，第二世她为人所害后又枯了几枝，如今，只剩一根残枝。”
青渊茫然的看向百雀，又看向冰冷的石碑，一时想起在神罚虚境中，他抱着百雀一跃而下，不由后怕至极。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的心树几乎枯死，如果是一棵枯树，那上次，她便再无生路。
观音继续道：“命由天定，你的命格是旭日东升，凤玥命格是月斜西垂。你与她一日一月，命定不可相见。日月相逢，一死一伤，这是天命也是天劫，一世不够，生生世世不绝。”
青渊无意识的掉下泪来，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真的是一滴泪。
他的胸口闷闷的发胀发痛，痛的他几乎肝肠寸断。
原来，竟是如此！
那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每一世都是凤玥死？
观音蹒跚的走至他身侧，疲惫又坚决的说：“暮溪山的事，以及你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我都可以三缄其口，但凤玥这一世已经是强弩之末，本就心智迟钝，我已经彻底拔出她残存的情根，她这一世不会再爱你，你们可以天涯相隔，这是破解天劫唯一的办法。”
青渊满面泪痕，却犹不自知。
她不会爱他。这一世她不会再爱他。
那这个世界，还会有什么值得他期待和留恋。
观音将百雀的情根稳稳放在他手心，疲倦道：“到底要不要她爱你，你自己来决定。这棵心树你也可以带走，我活的太久了，历经两世离别苦痛，有些累了。”
观音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青渊握住那温暖艳红的情根，呆呆站在原地，脑子里只重复一句话。
日月相逢，一死一伤。
命运何其可笑。
每一次，都在他懵懂不知爱为何物时，命运便砍下屠刀，让他骤然失去。
每一次，都在他以为即将可以拥抱她的时候，她便已经离自己而去。
难道，他只能认命吗？
百雀莫名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
梦里她是一个盲人，每天采茶，采药，治病，救人。日子平淡却安逸，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很好，她见到的，永远都是善意，没有纷争也没有烦恼。
像一个桃花源，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舒适。
然后那一日清晨，她在双溪桥上遇到一个人，那人声音清洌，衣衫上有淡淡的云雾味道，他问她：“你可有茶？”
她笑，转头闭上眼，脸朝着朝阳初升的方向，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似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俏皮说：“有啊，你送我回家，我就给你，分文不取。”
百雀微笑着醒来，一睁眼，便对上了青渊深邃的目光。
来不及惊叫着起来，青渊眼圈突然红了，却并不落泪。
百雀只觉得心狠狠的揪了一下，刚想开口询问，却突然觉得脑袋里空空的，只呆呆看着他。
此时天还未亮，露气深重，云层漆黑，星光黯淡。
青渊靠在树干上，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轻声问：“陪我去一个地方。”
百雀左右看看，“就我们俩？”
青渊点头，深深看着她。
双溪村的废墟前，有一条河流，河上是双溪桥，天火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建筑。
青渊拉着百雀站在桥上，不远处的河流的尽头，暗红色的太阳刚刚跃起，光斑闪烁，刺的人不由闭上眼。
清晨的阳光穿越层层黑云，霞光重叠，就如同青渊遇见苏浅月的那一天。
很美的流云，也是很寻常的一天。
百雀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打着瞌睡歪头问：“你来带我看日出？”
青渊注视着她，百雀原本已经羞怯跳动的心脏却在一觉醒来后突然安静了下来，面色如常的回望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口水吗？”说完还煞有其事的擦了擦。
青渊却摇头，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看向朝阳，问她：“你听过暮溪山的传说吧。”
百雀点头：“昨天听箐书讲过，不是一个适合小孩子听的故事。”
青渊垂首，手放在栏杆上，轻轻抚摸。
“我见过她。”
百雀惊了一下，这是吃瓜吃到正主面前了？
“谁？那个会做茶的神女吗？”
青渊颔首，又摇头：“她叫，苏浅月，她看不见，但，却一直很开心。”
“看不见？她竟然是个盲女？”
“嗯，”青渊眸色微红，“霁夜茶，就是她所创。”
百雀恍然大悟：“这样啊，怪不得每次喝完霁夜茶，我都有一种灵脉通畅的感觉，传说竟然是真的！”
青渊没有看她，似陷入极深的回忆。
百雀有些尴尬的拉他的衣袖：“我以前不知道这茶的来历，还偷拿了好几包，我还给你吧。”说着就要翻乾坤袋。
青渊按住她的手，指尖是凉的，语气却是和暖的。
“你喜欢，就拿着吧。”
百雀却连忙问：“对了，霁夜茶的传说是真的，那，那位苏浅月，是真的魂飞魄散了吗？怎么听怎么看，她都是个善良的姑娘，若是善有恶报，实在是可惜了。”
此刻太阳已经升至半空，天光大亮，白昼如新。
青渊的脸不再蒙在阴影之下，他转眸看向百雀，唇线微微上扬：“我也是近日得知，她如今过的很好。”
百雀有些茫然看着青渊浅浅的酒窝，不敢想象他还会笑，一时有些呆了。
青渊的笑容转瞬即逝，随后一抹哀伤悄悄爬上他的眼，他垂下头，将食指上的月白石戒指摘下来，递给百雀，黯然道：“离玥玦我收回，安歌的事我会处理。这枚戒指，请你收下。”
百雀十分纳闷，这神君除了喜怒无常以外，还这么爱送礼物，正犹豫着要不要接，青渊已经把戒指塞进她手里。
他转过身，怕被拒绝一般，淡漠道：“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也不会要求你来凝水宫。我们不会再见。这戒指，算是报答。”
百雀闻言，不知怎么的，心口又是一抽，脑袋却依旧空洞，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问：“为什么不会再见了？”
青渊没有转身，背对着她，良久才说：“不想再见了。”
百雀莫名其妙嘟起嘴，不甘心的拉他的衣袖：“昨天我们还一起放风筝，我看你挺开心的啊，怎么一觉起来，你就又嫌我了。”
不知怎么了，今天百雀所有的情绪和感官都变得迟钝而麻木，欢喜也是淡淡的，难过也是淡淡的。
就连青渊说不再见了，她也是淡淡的，明明不该这样的。
青渊不敢回头，也不知道百雀心里的疑惑。
他拉开她的手：“你回去吧。”
百雀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被灌入了一堆浆糊，不想让他走，却又不能伸手拦住他。
她捂住胸口，全身麻木的锤自己的胸口：“怎么回事啊，我为什么感觉自己这里怪怪的。”
青渊不回头，闭上眼，甩开她的手，瞬间一阵清风后，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虚空中，他的话语回荡在百雀耳中：“一切安好。”
百雀拿着戒指，呆呆站在双溪桥上，分不清眼前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又来？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忽冷忽热的是在戏弄我吗”
青渊，他讨厌她了吗？不会再见她了吗？
为什么啊？
神族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众人醒来时，百雀已经叼着狗尾巴草坐在篝火旁，有些烦躁的翘着腿。月心趁着云崖还未醒，呲溜一身跑到河边去梳洗化妆，顾不上百雀。
七漓一向起得早，环视一圈发现青渊和十堰都不见了，问她：“神君呢？”
百雀哼了一声，放下腿：“问我干嘛。”
七漓一阵纳闷，昨天两个人还暧昧无边，眼看就要互生情愫，怎么一觉起来，关系又退回去了？
月心边画眉边往这边瞅，想细问，又看见观音已经缓缓睁开眼，忙闭了嘴。
观音双手合十，淡淡道：“今日便出发去天庭。青渊神君今晨已经离开，他与我们，并不同路。”
七漓和月心不可置信的大眼瞪小眼。
百雀闻言，转了个身，心口又开始木木的疼，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无力得去思虑，也懒得去深思。只是莫名的很生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回凝水宫的路上，十堰不住的打着瞌睡，看着青渊面色冷寂异常，不由开口：“神君，我们不去仙兽大会了吗？”
青渊漠然点头：“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十堰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神君，不由沮丧道：“神君现在所思所想，十堰再也猜不透了。”
说完，不自觉的锤头叹气：“以前，百雀没有出现的那些年岁，神君在凝水宫安然自在，不似如今，喜怒无常。”
十堰知道自己犯上越界了，但他天生便是憋不住话的性格，憋了这几日，今天，实在有些忍不住。
好在青渊并没有发怒，只是依旧卓然独立，背影落寞。
他似自言自语：“以后，还像以前一样。”
明明说的是十堰最想听的话，他却并没有很高兴，他感觉青渊周身浓重的悲伤，化不开，也不可能逐日消散。
十堰悲从中来，想起昨日的热热闹闹，便难忍受此刻的寂寞。
虽然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小心翼翼道：“神君，您也不必如此自苦，观音大士虽然冷淡，但百雀，她对您也并非完全无心。”
青渊的背影微动，却瞬间黯淡下去。
十堰靠近他，”神君，我们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青渊却坚决摇头，似不愿再多说，垂眸道：“到此为止，不必多言。”
浮云之上，十堰站在青渊身后，重重叹了口气。
一切恢复原样，但他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