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赤影风起3
月心望向窗外繁盛花园里鸟语虫鸣,心内柔软温暖,认真的说:“就是,原本是最胆小的人,可以为了他直面最恐怖的凶兽,原本是最勇敢的人,却满心惴惴不敢靠近他的身旁。远了思念,近了又惶恐。一看见他,所有的花都没了颜色,鲜花饼也不好吃了,流觞曲也不好喝了。只有他说喜欢你,这个世界才能重燃生机。”
月心说的情深款款,百雀听得毛骨悚然。
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情啊爱啊的,实在是个恐怖的东西。
百雀从怀里摸出一瓶私藏的流觞曲来,打着寒颤,灌了一口道:“喜欢一个人太可怕了。流觞曲都不香了,美人也不好看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月心转眸看她一眼,有些郁郁道:“傻鸟,我又希望你能遇到,又害怕你会遇到。”
百雀不知所以的摇摇头,坚决道:“这么痛苦的话,那喜欢一个人太不划算了,我要喜欢十个!不!一百个!”
月心瞥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幼青扶着天后回琼华宫的半路上,遇到了等候许久的云崖。
宫墙内伸出一树含苞待放白梅,梅香悠悠,似雪皑皑。云崖就站在这一树白梅下,白衣乌发,衣袂翩翩。
天后稍稍晃了晃眼,随后笑道:“青儿,你瞅瞅,这不是活脱脱一幅美人赏梅图吗?”
幼青低眉道:“不论山青水墨,皆画不出云崖上仙半分仙姿。”
云崖恭敬迎上来,抖落肩上几片落花,温和行礼道:“天后与三殿下谬赞。云崖候在此处,只为蛇妖之事,还未曾向天后复命。”
天后微微吃惊:“蛇妖之事,漓儿已经回禀了。”
幼青只是旁观,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云崖从怀中拿出一枚墨绿色的内丹,呈上款款道:“天后容禀。”
等云崖交了内丹,请了恩旨,带着百雀和月心来到孤星宫时,已经是明月高悬。
孤星宫里人烟寂寂,院内是一树桃花,此刻开的繁盛,几个宫娥恭敬端着酒壶往内殿送,看见他们,都惊了一惊,脸红了一片,随后跪下道:“拜见上仙。”
云崖温言道:“天后赐旨,我等前来看望大殿下,烦请仙子带路。”
领头的仙娥忙起身,引着他们去了内殿。
七漓此刻正对月饮酒,并无配菜,身边也无人作陪。
百雀一眼就看见他举着酒杯的手上红肿一片,越过云崖便走上去,焦声道:“师兄你的手怎么了?”
七漓茫然回头,看到他们,且惊且喜,随后又浮上焦虑。
“你们为何来天宫?”
月心也一溜烟变回人形,慌慌张张跑过去,又慌慌张张拿出随身的药包,翻了一瓶就要给七漓上药。云崖看他们师门如此和睦,不由赞道:“素来闻言,紫竹林上下一心最为和睦,果然不虚。”
百雀挥挥手,“好说好说。”眼睛却依旧盯着七漓的伤口,皱眉抱怨道:“这又是烫伤又是割伤,你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七漓舒朗一笑,任由她们乱七八糟的上药和抱怨,只是看向云崖道:“上仙也来此看望我,实在感谢。”
仙娥此时端来茶点,安静放下后又安静退下。
云崖也不拘礼,坐下喝了一盏,道:“好茶。”
百雀不由显摆道:“上仙不知,我师兄茶道上还算中等,酒道上才是上乘。”
云崖颇为感兴趣,“哦?以前与殿下不过君子之交,倒是未曾品尝过殿下佳酿。“
月心闻言,有些怯怯的看向云崖,问:“上仙可要饮些?百雀她藏了一瓶流觞曲。”
百雀下意识护住胸口,再次感叹月心卖鸟求偶,否认道:“别瞎说,我没有。”
三人面面相觑,七漓大笑一声,道:“想喝流觞曲,这有何难。何必惦记百雀那一瓶。”
百雀不可置信道:“难不成师兄在这破孤星宫藏了酒?”
七漓叹口气无奈道:“流觞曲难得,放在竹林,总有贼惦记,我便把大半都搬来天宫。”
月心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上次去酒窖偷酒,翻了半天就翻出两瓶。”
百雀忙扫了月心一眼,月心忙闭嘴。
七漓放下酒杯,面色和善的问道:“来,告诉师兄,你们什么时候去偷酒的?”
下一秒,玄天境就追了过来。
月心忙躲在云崖身后,被云崖护在身后。
百雀无处可避,忙跃身飞上桃树,大喊道:“师兄,你不要柿子只捡软的捏嘛!”
玄天镜紧追不舍,震落桃花似雨,落了月心和云崖一身,月心小心贴在云崖后背,不由又靠近了一些,一树桃花零落而下,花香香甜。
良久,月心贴着云崖背脊的手指微微蜷曲,连忙抽开手,站的稍微远了些。云崖感觉背脊微微发麻,花瓣拂过他的睫毛,他眨了眨眼,随后拂袖转过身,笑道:“别担心,我护着你。”
月心垂着头,他呼出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痒痒的。发髻上的水仙花步摇一晃一晃,宛如星光。
云崖的手微微抬起,想摸摸她的头,却在触碰的前一秒住了手,只帮她将鬓间的桃花轻轻挥落,然后小心翼翼的放下手。
月心揪着的心刚刚放下,云崖的声音又响起。
他试探又小心的问:“月心,以后和我一起。好吗?”
月心猛地抬起头,只看见他温柔缱绻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惊慌失措又红霞满布的脸。
那边的百雀终于跳下桃树,落在满是落花的草地上,气喘吁吁道:“我是跑不动了。要杀要剐明儿赶早吧。”
七漓看她一副赖皮样,黑着脸淡声道:“玄天境,收。”随后发力,将她兜里的流觞曲抽了出来道:“三个月,你别想再喝一口流觞曲。”
百雀看了一眼一旁闹了个大红脸的月心和云崖在桃花树下甜蜜相望,再看看七漓决绝离开的背影,气愤喊道:“月心你都不帮我!”
月心和云崖恍若未闻,红着脸深情对望,仿佛天地间再无他人。
百雀几乎吐血,愤愤道:“狐狸也没了,流觞曲也没了,师兄你还落井下石!”
七漓坐在廊下,摇着折扇依旧不给她好脸色,看了看桃树下那两只,无奈道:“随我去搬酒,这个地方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百雀拍拍裤上的花瓣,边走边道:“师兄你这里种桃树十分不应景,明日我便在此处种一颗柠檬树!”七漓摆摆手,一本正经道:“柠檬也能酿酒,可以试一试。”
这边的月心并没有回答,低垂着头,将发髻上的水仙簪花拿下,握在手心捏紧,随后抬起手,递给他,细弱蚊声道:“送给你。”
云崖小心接过来,体恤她胆怯,询问道:“你袖口花纹饰皆是水仙花瓣,月心是很喜欢水仙花吗?”月心点点头,忖度道:“恩。水仙淡柔,味道清幽。我很喜欢。”
云崖握紧手中簪花,灼灼望着她,道:“我之前喜养香草,今日起,便养水仙。”
月心抬眸看他,眼里水光潋滟。随即有一丝哀愁浮上面颊,难以隐藏的撞入云崖的眼中。
似是知道她的烦忧,他靠近她一些,垂首在她耳边小声问:“小狐狸,我以后,可以去紫竹林看你吗?”
月心又喜又忧,有些不确定,小心翼翼道:“可是,师父她,”
不等她说完,云崖宽厚的手掌便握住她的手,认真道:“都交给我。相信我。”
月心呆呆看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依旧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的。
这一切来得这般突然,美好的让人应接不暇,一时间她只觉得惶恐不安。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唯有云崖的手能给她安全感,即使他们只是刚刚认识,即使他们身份并不匹配。
可是此刻,月心不能放手,也不愿放手,就算以后被这热度烧成灰烬,她也愿意扑向他的身边。
月心终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垂首,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抱着小晚?”云崖闻言浅笑,月心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的毛也很软的。”
云崖的心都被甜哭了,终于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认真点头道:“好。我以后只抱你一个。”
月心更不好意思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小晚很可爱,但是,你以后就会发现,我其实更可爱的。”
云崖忍下把她拉入怀里的冲动,只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是喜欢毛茸茸的狐狸,我是喜欢你,什么样的你,我都最喜欢。你是这天地间,最可爱的。”
是夜。
七漓于殿外桃林点了篝火,四人围着火光夜饮至深夜,云崖赞叹不已的喝着流觞曲,百雀哀怨的抱着罗浮春,可怜兮兮的望着七漓。
云崖不由赞道:“这流觞曲果真不凡,云崖虽不常饮酒,也可体会其中妙处。”
月心抱着自己的腿,火光照亮她难得舒展的脸,似终于放下了多日来的紧张和焦虑,她伸了伸懒腰,头顶上的狐狸耳朵突然冒了出来,毛茸茸的,惹得云崖不由伸手戳了戳。
月心转过脸,对着他笑,“上仙是有口福的,这流觞曲师兄足足酿了百年,十坛中只得一坛,师兄极为宝贝呢。”
百雀望向云崖手中的酒壶,馋的几乎要流口水,想着月心肯定不会让她,云崖一直人美心善好说话,于是道:“上仙不是说不喜饮酒吗?把你剩下的这半壶给我吧?”
云崖却下意识护住酒壶,面露难色,转眼认真道:“我的酒是为月心留着的,仙子想要,不妨同她开口。”
说完,月心马上护住自己的酒壶道:“半壶?你想都别想,最多给你一口!”
百雀失望的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抱住自己的膝盖。一旁的七漓抿嘴笑,月心则有些心疼,但也不舍得将酒分给她,思索片刻,似乎痛下决心道:“不行,就给你喝两口?”
百雀勃然大怒道:“你把我当什么了?喂狗啊你!”
月心瘪瘪嘴,似乎放下心来,“不喝就不喝呗。我是狐狸,都是长毛四条腿有尾巴,我又不歧视狗。若你愿意当狗,我就给你三口。”
百雀看了看她手里的酒壶,憋了许久,闭着眼,天人交战了数秒,最终开口:“汪、汪、汪。”
月心了然的看着她,将酒壶抛给她,认真道:“说好了,就三口。别喝多了。”
云崖显然惊呆了:“这样也行?”
七漓无奈解释道:“上仙莫惊讶,我这师妹心中美人第一,美酒第二,其余一切,皆不上心。”
金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凝水宫中却是翠叶吹凉,鱼浪吹香,更洒瓢泼雨。
今日黄昏,凤髓丹已经分离干净,青渊将剩余妖力给了辰星便清退众人,只留自己一人在殿内,再也未曾出来。
这半日内,凝水宫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龙吟阵阵,水雾飘摇。
辰星和十堰急的团团转,但又不敢硬闯进去,只能用自身法力加固结界,引水而出。
十堰清理了殿后的积水后便跑前来说:“这雨来的太猛,若再不停止,只怕我们也压制不住,万一形成洪水,难免人界要遭殃。”
辰星叹气道:“神君不回应,我们还能闯进去不成?”
正说着,浮光殿的大门突然轰然打开,青渊的身影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辰星和十堰大喜,忙行礼道:“神君,您总算出来了。”
青渊一席白衣在风雨中飘扬,他没有说话,缓缓从殿中走出。
辰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青渊,眼眸猩红,发丝乱飞,神力混乱,神情阴暗,但整个人却好似木然一般。
青渊缓缓走至台阶,全身湿透,萎靡无声。他右手握着青云剑,剑身下垂,剑刃在地上划出一道水痕。
辰星挡着他前行的路旁,抱住他的腿说:“神君,您是怎么了?”
青渊没有停留,径直向大殿前走去。
十堰不敢上前,只得跪下在雨中,心下一片茫然。
他跟随青渊已经上万年,自信了解青渊的起居日常,情绪波动,但是,今天的青渊与往常任何时候的他都是截然相反的。
青渊终于停在风雨最狂之处,他突然仰头看着天际,雨水滴落他的眼角,也不知是泪还是雨。
突然,他扬起手中的青云剑,直插天际,神力大发,雷雨之声越演越烈,风急雨稠,几乎要迷了眼睛。
辰星和十堰被突如其来的猛雨打的睁不开眼睛,又被大风吹得几乎飞起。
听着周围涌起的水墙和吵杂的惊呼声,辰星只能抓住殿前的白玉柱稳住身形,在望向天际之时,只见琉璃瓦片纷飞旋转,殿前的石兽草木乃至数位仙娥仙童皆飞扬而上,惨叫激烈,一片混沌,天地失色,连石龟都被吹翻了身体,此刻正四肢朝天的悲鸣着。
“不行,如此异动定会招来天庭注意。”
辰星如此想着,便用尽全力往青渊身旁爬去,越接近他,风雨便越猛烈,等辰星终于拉住青渊的衣角时,他已经神思混乱,浮在半空,只剩一丝力气残留。
他忍着周身削骨离肉之痛,微弱道:“神君,请快停手,否则六界洪水将至,祸及人界就无可挽回了!”
辰星说完便昏死过去,苍白的指结松开,身体被狂风吹上天际盘旋不止。
十堰看着辰星在空中黑色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哭着跪下,全力吼道:“神君三思,如此暴雨疾风,六界不宁啊!”
雨水灌了他一嘴一脸,与恐惧的泪水混为一体,再也分不开。
青渊终于颓然的将青云剑放下,在暴风的中心,他转身看了一眼已经狼藉一片宫阙尽毁的凝水宫,在看想天际混乱黑暗的漩涡里无数身影和尖叫声划破长空,他木然的笑了,那笑容妖异鬼魅,竟是十堰从未见过的神情。
十堰抓着冰凉残破的石像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远处青渊巍峨高大的身影,突然,轰然倒下了。
“神君!”
青渊看见最后的景象,便是十堰仓皇跑来的身影,以及凝水宫残破不堪的宫墙上方血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