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玫瑰刺
出了图书馆大门沿着秀华街一路往下,经过秀华小学,就开始有一间连着一间的小饭馆、超市或者药店,应南星跟在袁宵身后,两个人走进了一家拉面馆。
除了招牌拉面,还有盖饭炒饭家常菜,小店店面不大,摆了大概四五张方桌,墙上贴着潦草的手写菜单,椅子都是没靠背的小圆凳,就剩下最里面角落的一张桌子还有位置,在收银台点了单,两个人侧着身穿过人群坐下。
这样的苍蝇馆子最大优点就是上菜快,没几分钟,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就上桌了,白生生的细面条上洒一撮青白葱丝和几小段香菜碎,碗边码了几片切得薄薄的牛肉,面汤浮着一层透亮的油花。
筷子筒就在应南星右手边上,他从里面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袁宵一双。
袁宵接过筷子撂在桌面上,她费劲儿地伸长了手臂去够辣椒油玻璃罐,把里面浸着油的干辣椒碎堆了满满两小勺倒进碗里,辣椒立刻在碗中泛开一摊火热的红色。
应南星看得咂舌,一筷子面条捞起来晾了半天都忘了吃:“这么能吃辣?”
袁宵闻言,正在撕扯方便筷塑料包装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面条里加辣子对她来说简直是条件反射的行为,却忘了今日不同往日,身边坐着应南星。
她笑笑:“我妈做饭口味重,习惯了。”
回答完,她站起身到门口那台嗡嗡响的冰镇柜里拿了瓶芬达,拿挂在把手上的瓶起子开了盖才又挤进自己的位置,玻璃瓶身凝起一颗一颗水珠,在桌面上聚成一小滩。
袁宵埋头吃面,刘海之下额头上的汗和玻璃瓶上的水珠一样慢慢渗出来,舌头也辣得失去了部分知觉,不好意思像平时那样大口喘气,没吃几筷子就要灌自己一口冰冰凉凉的芬达镇住沸腾的舌头和嘴唇。
她抽了张餐巾纸擦拭鼻尖上的汗,对于自己的一时冲动万分后悔。
应南星碗里已经只有面汤,见她为难的样子笑着说:“是不是被辣到了?”
之前还说自己家里饭口味重,现在若承认不是自相矛盾?袁宵梗着脖子答了句没有,还硬着头皮捞尽了碗里的碎面条以证清白,从面馆走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外晃眼的阳光竟然有丝头昏眼花。
应南星说:“我去隔壁超市买点东西。”
面馆隔壁开着一家连锁超市,袁宵点了点头,等他进去又抽出纸巾擦着额头,一阵清风吹过来,感觉舒服了不少,只是嘴唇还被辣得发麻,总有种肿了的错觉。
“喏。”
一根芒果冰递到她面前,袁宵抬头,疑惑地看着应南星。
“就当谢谢你借我教科书看咯。”应南星把芒果冰塞进她手里,自己也咬着一根一样的,“你刚刚辣得够呛吧,吃点冰的会感觉好点。”
袁宵原本还在为了那根芒果冰暗自欢喜,一听后半句话眉梢又耷拉下来。
她闷闷地扯开包装,橙黄色芒果形状的雪泥,吃了几口的确缓解不少。
“我平时没这么不能吃辣,今天是——”袁宵顿了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今天是口腔溃疡,所以才会这样。”
这样欲盖弥彰的辩解,应南星只是笑笑,如她所愿转移了话题:“你哥哥对你还挺好的,特意把钱包给你送到图书馆来。”
袁宵不以为然:“他现在上大学,和我们一样放七天,在家也没事干。”
“咱们这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吧,像你这样有个兄弟姐妹还挺好。”
“没有的总是好的,有了你就觉得烦了。”袁宵一副过来人的派头,语重心长地说,“我哥现在是长大了所以人模人样,你都不知道小时候,他都上初中了还要跟我抢电视遥控器,你猜猜他是为了看什么?”
应南星想了想:“电影?动画?”
“正常人都是这么想的吧?”袁宵叹了口气,“人家都是喜欢看警匪片、动作片、科幻片,幼稚一点的看看动画片。我哥呢,他看狗血家庭伦理剧。”
应南星愣了几秒钟才回答:“还真是,挺独特的。”
袁宵一点都没给袁舟留面子:“不用这么委婉,他就是很奇怪,不仅爱看肥皂剧,还擅长做家务活,我妈经常说,他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干脆当小白脸算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回了图书馆门口的台阶。
“早上看你好像在这借了书是吗?”
“嗯呐。”袁宵说着拉开鸭子钱包,抽出两张卡给应南星看,“这个图书馆有两个图书室,儿童和成人,我都办了借书卡,你有想看的书我可以借给你。”
应南星盯着那张红色的儿童借书卡笑了起来:“还挺有童心。”
袁宵脸有点红,伸手把借书卡抢了回来:“儿童文学也有很多伟大的作品的。”
应南星把另外一张卡也还给她说:“你这么喜欢看书,分科肯定要选文了吧?”
这样的话听过太多次,她爱看书这一点也算是身边人尽皆知,初中的时候就有老师和同学念叨她学文,听多了她心里不由得多了不服气的劲儿,谁说爱看书就一定会学文的?要是能把物理化学学好,感觉好像也挺酷,学理也不错啊。
这么想着,袁宵便颇有自信地回答:“物化生我也挺喜欢,到时候再说吧。”
回到自习室,坐下不到一个小时袁宵就开始犯困了,面前摊着历史书,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如此困顿了十来分钟,也顾不得应南星面前的面子问题,一头栽倒在了秦始皇的画像上,来了个亲密接触。
二十分钟,就眯二十分钟
如果她真能够控制自己在梦乡里畅游的时长,便也不必每日都要记得定闹钟了。
袁宵的潜意识知道自己肯定已经睡超了二十分钟,艰难地睁开眼睛之前,估量自己应该趴了半个小时左右,她慢慢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拿起旁边的手机——
13:52
这下她整个人都像被浇了凉水一般由内至外地清醒了。
应南星面前的英语练习册已经做到了尾声,他正在整理上面的生词。
袁宵轻轻摇了摇头,赶紧拿起笔开始写。
午后的阳光异常灿烂,斜斜穿过自习室的窗户投射在桌面,袁宵的练习册半面被照地金灿灿晃眼睛,另外半面被留在背光的地方衬得昏暗,她揉了揉还有些困乏的眼睛,一张草算纸被推到了面前。
成人图书室是在三楼吗?
她在“三楼”两个字下面画了个大大的对勾,然后写:上楼梯第一个玻璃门,直接进去就行,有书想借可以用我的卡。
连同蓝色借书卡一起,纸条又传递回去。
应南星把练习册合上,外套和书包依旧留在这里,拿着借书卡和手机离开了自习室。袁宵原本以为他会先走一步,看到留下的空位心里暗暗高兴。
然而乐着乐着,她回过味来。
应南星从早上坐下开始一直都在聚精会神地学习,刚刚突然提起想去看书,多半是因为他作业写完,实在没什么要干的了。那这借书打发时间,不会是为了等她吧?
都怪自己下午睡的这一个小时,不争气!
知道有人在等自己,袁宵作业的进度突飞猛进,原本要磨磨蹭蹭一小时才能扣完的英语阅读题,半个小时就大功告成。
盖上笔帽的那一刻她由衷在心里感叹,人的潜力果然是逼出来的。
应南星正坐在三楼成人图书室里,手中拿着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硬壳书正是袁宵早上还回去的《占星术杀人魔法》,本来只是为了消磨时光,没想到意外地入迷,一时间都没注意到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
手机又亮起来一次,应南星这才点开,袁宵发了好几条碎碎念般的消息。
我作业做完啦,你借好书了吗?
要不要我推荐你几本?
我收拾好书包了,你回家吗?
一张借书卡最多只能借三本书哦。
他一条一条划下去,最后笑着回复:我马上下去。
二人收拾好东西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应南星借了那本《占星术杀人魔法》,袁宵兴致勃勃地努力在不剧透的前提下讲着整个案子有多精妙,两个人手里都拎着街对过面包店的牛皮纸袋子。
原本是袁宵家习惯在这家店买面包,她极力推荐给了应南星,说它家的吐司软得像棉花糖一样,轻柔香甜,很适合做三明治。
她俩走到门洞口,身后响起女人的声音:“南星?”
袁宵跟着一起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白领结衬衫和黑色西裤的中年女人步履匆匆地朝着这个方向赶过来,脚上高跟鞋鞋跟有五厘米以上,却丝毫不影响她健步如飞,脸上化着略显厚重的妆,黑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头,有种疲惫但精致的美。
等她走到面前,应南星回了一句:“妈妈。”
霍蔷伸出一只手撩起垂下来的头发,眼角虽然依稀有岁月的痕迹,但毫无疑问是个端庄秀丽的漂亮女人,她一只手提着藏蓝色皮包,一只手臂弯里挂着黑色西服外套。
撩起头发的那一侧脸颊露出耳垂上亮晶晶的流苏状长耳坠,晃动间风情万种。
“妈,这是我们班的同学袁宵,也住在咱家楼上。”
突然见到长辈,袁宵的手紧张地放在背后纠结搓在一起,平日里一向在长辈面前卖乖讨巧,这次却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阿姨好。”
楼道里三个人,霍蔷走在最前面,应南星在中间,袁宵跟在最后。
霍蔷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外表那么精明能干雷厉风行,她对袁宵说话的语气十分亲切柔和,随意地问了两句他们俩去了哪里,脸上挂着笑容,还要袁宵有时间来家里玩。
袁宵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台阶,霍蔷的友好丝毫没有缓解她的紧张。
袁舟生日那天,她在三楼听到的那个近乎癫狂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和现在这个无比温柔的、春风和煦的声音,显然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