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6
今天是周一，母亲晚上常是七点下班，我和晋贺就提前做好晚饭等她回来。
准备好一切，坐在餐桌旁，我和晋贺各自低头刷着视频。
不知是什么时候，玄关有开门声响起，我应声抬头看去，母亲的手臂上挽着一个包包，那头乌黑的长发烫过，带着波浪的浓密发丝披散在肩上，又随着母亲微垂着头换鞋的动作向下垂落。
只是母亲换鞋的动作实在好笑——她进门就径直踢掉了脚下的高跟鞋，大抵是因为疲惫，都懒得弯腰去摆弄，直接光脚踢到一边就不管了，换上拖鞋往沙发那儿走。
母亲把包放在沙发上，一边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一边倦声问道：“你们林姨还没回来吗？”
“没有。”
母亲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直起身子用手拢起长发，一边用手指代替梳子整理头发，一边向餐厅走来。
母亲用腕上的东西绑住了头发。少了长发的遮掩，我此时才看清母亲脸上的神情。
母亲的眉眼低垂，眼帘轻微耷拉着，精气神也不算太好，整个人疲态尽显。
我瞥了眼母亲脑后松松地绑着的白底薄荷绿碎花发圈，心里默念一句，原来是发圈啊。
拉开靠背椅子，母亲一屁股坐在上面，垂着头问了句：“她没和你们说什么时候回来，在不在家吃晚饭吗？”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母亲，莫名觉得这话藏着的情绪格外失落：“没。”
母亲沉默了会儿，突然轻笑了下说：“我还记得，最开始其实是你们林姨爱坐在餐桌旁工作，等我回来，结果现在倒是成了我们家的习惯了。”
我和晋贺对视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对啊，也不知道林姨为什么喜欢坐餐桌旁，但是小时候我们俩老被她拉着在餐桌上写作业，后来也就习惯了。”
只是母亲却有些恍惚，心神不定：“是啊……最开始她可喜欢拉着你们俩在餐桌上写作业等我回来了……”
我此时才恍然从母亲的话和怅然若失的神情里，发觉她的心思——原来，母亲是在想念啊。
想念林姨，也想念从前会每晚做好饭等待她归来的那个林姨。
其实我也记得的，从前林姨工作清闲，每天都负责接送我和晋贺，买菜做饭，顺便拉着我和晋贺坐在餐桌旁等母亲回来，只是这几年，林姨好像忙得有点过了头。
明明从前再忙都能抽得出空来接我和晋贺回家，还买菜做饭等母亲回来的人，怎么现在就忙成这样了呢？一个月三十天，恨不得出十五天差，还有十天晚上加班，三天晚上有应酬。
真的，就一点空都抽不出来吗？
我心有疑虑。
现在常待在家的人啊，不怎么也就变成了母亲，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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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你们林姨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来吃饭，我们就先吃吧。”母亲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着母亲沉默的样子，张了张嘴：“妈，你也可以给林姨打个电话问问啊，而且我和晋贺下午点了点……炸鸡汉堡什么的，还不饿呢。”
说着说着，我稍微有点心虚，毕竟刚高考完那阵儿我可是说过要减脂塑形的，那时林姨一脸揶揄说：“要减脂塑形，可得控制饮食，尤其要控糖，奶茶什么的就和你无缘了，还有高脂的什么鸡排汉堡也是。”
然后说完这话没两天，我和晋贺就出门旅行了一两个月，回来林姨见到我第一眼就笑眯眯地说：“呦，圆润不少啊，看来减脂塑形卓有成效，不错不错。”
本来被揶揄就够尴尬了，晋贺个杀千刀的还乐呵呵地在旁边补片子说：“我跟你说林姨，她这两个月减脂塑形减了-7斤呢，可不是卓有成效呢嘛。而且，我们俩去重庆成都逛夜市，小吃街她可没少去，每次都满载而归呢，都知道吧。”
“当然，我就不一样了，最近瘦了十斤呢，嘿嘿。”这人还不忘夸自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我当时笑着狠狠掐了他一把。
后来据当事人说，那一块被我掐过的地方青了一个星期都没消下去。
所以有了这档子前科，说起下午点外卖的事儿来我格外心虚。
可母亲却一脸平静，面不改色进厨房拿了碗筷，一一递给我和晋贺，淡淡地说：“不用。今天她和那个什么申戊的投资估计是谈成了，这么晚又还没消息，十有八九是和她那个帮了忙的朋友陈深一起吃晚饭了吧。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叙旧呢，聊得正欢，就别打电话影响人家了。”
我咽了口口水，看着面色平淡而且坦然的母亲，要不是她眉毛压着在，说“陈深”两个字时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让我隐约嗅到了些敌意和针对的意味，单看她的表情，我都要信了她的好心了。
不过，这餐厅里的味道，着实有点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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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母上大人发话，作为除了好奇心有点重的五好女儿，我当然要听从旨意了。
可饭吃着正香的时候，今晚话题的中心人物就回来了。
母亲很快起了身，只是靠近玄关以后，她的步伐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只是很快又恢复。
母亲如常问：“怎么才回来，去哪儿了？怎么喝酒了？和谁一起吃的饭？”
母亲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还有些温柔，好像只是单纯地关心爱人的情况，可我却莫名打了个寒战，从中嗅到些危险的气息。
林姨穿着出门时的黑色短袖衬衫和高腰阔腿裤，大抵是因为心情好，还喝了点酒，红唇妖冶，栗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平添了些许风情与妩媚。
“上午和申戊谈完合作，陈深那个家伙得到了消息就约我吃饭，说要我好好感谢他。我们俩挺长时间没怎么联系，晚上一起吃饭，叙了叙旧，就喝了点酒。啊，你们吃了是吧，那就好。”
陈深，吃饭，叙旧，喝酒。
完了。
我闭上了眼睛。
每一个词都完美踩中雷区。
林姨，我救不了你了。
我已经开始在心里为林姨默哀。
大抵是开心得过了头，林姨还没察觉到不对劲，所以在母亲淡淡地笑着问：“聊了什么？这么开心。”的时候，林姨还笑着说：
“也没聊什么，就聊了点学生时代的事情和大学同学和校友的现状，顺带还提了下物联网、6g的前沿科技资讯，谈了下各自的见解。”
只是母亲听了这话却突然沉默了，半晌才说了句：“是吗？”
林姨显然也察觉不对，细细地看了下母亲的表情，似乎没看出来什么，所以点点头道：“是。”
随后家里便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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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气氛太沉闷，林姨在我和晋贺收拾盘子时提议道：“现在好像还早，我记得有部科幻片这两天刚下院线，上了app，要不要一起看看？”
我和晋贺自然无可无不可。
得到我和晋贺的答复，林姨便将目光转向母亲。虽未说话，目光里却满是询问的意味。
最终母亲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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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母亲职业的原因，早年写过不少影评，还专攻过影评方面，加上林姨也爱看，所以我们一家人从前经常约着一起看电影，尤其母亲和林姨还时常会交流看法和感受。
受母亲两人的熏陶，我和晋贺也有看电影的爱好，所以这项活动一直保留下来。只是我和晋贺上高中以后，因为学业的原因，时常改成在家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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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柜子里翻出各种零食，又在冰箱里翻出饮料，找出各自的抱枕，调出电影后，林姨关了客厅和厨房的灯，营造出观影氛围来。
母亲和林姨坐在同一个沙发上，两个人肩并着肩。我坐在她们右边的单人沙发上。
但晋贺这家伙却不坐左侧的单人沙发，非要挨着我，坐在两个沙发间的地毯上，我切了声就随他去了。
林姨也已经换了家居服，盘着腿坐着，手里抱着个小号的撞色抱枕，而母亲则抱着她的中号仙人掌抱枕，斜躺着，姿势颇有些随意。
也许是熟悉的活动让人放松了下来，也可能是随着电影剧情的推进大家都逐渐沉浸在了电影里，亦或者是昏暗的环境里助长了些什么，等我过了半晌再转头去看母亲和林姨时，母亲的头已经靠在了林姨肩上。
大抵因为姿势的缘故，母亲的头发看上去很是蓬松，还有些凌乱，但就这样靠着林姨肩头的样子却莫名让她显得温顺，像某种温驯的小动物，依赖地靠着她的主人。
这让我莫名想笑。
可就在这时候，电影转了个场，刻意从远镜头逐渐拉进新的场景，林姨悄悄瞥了眼身旁专注的母亲，好似刚刚想起来一样，突然轻声开口：“对了，阿舒，我想起来一件事。”
母亲意外地转头看着她，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深说这么多年没怎么见面，也没怎么联系，想见见你和小温小贺，认识一下，顺便也带他女儿来玩儿玩儿，所以我答应过两天让他和他女儿来家里吃顿饭，你看什么时候你有空。”
母亲表情格外僵硬，好像很艰难似的，抬头看着林姨：“你说什么？陈深？要见我？过两天还要来家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