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我和晋贺打记事以来便再没见过父亲。
对父亲唯一的印象是三四岁时的某天晚上,母亲照常从幼儿园接我和晋贺回家。
当时我察觉到的唯一的不对劲大概是,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红绿灯的间隙里笑着看着我和晋贺在车后座那一左一右两个儿童安全座椅上,隔着一人多的距离磕磕绊绊地吵嘴。
她只是沉默着透过后视镜看着我们,不发一语。
回家以后母亲的话也少得可怜,只嘱咐了一声让我们先在餐桌上写会儿作业,随后便进了厨房。
当时年幼,不懂为什么,却也不去追究。
我和晋贺就在餐桌旁坐着,腿一翘一翘的,伴着厨房偶尔传来的刀刃和木质砧板相触,以及蔬菜被切碎的清脆声音,一笔一划完成那天的练字作业,预备着母亲一会儿的检查。
等到厨房缭绕着一圈圈白雾,锅里的汤发出沸腾而紧密的咕噜声,父亲咔嚓一声开了门。
整个晚餐期间都无人出声,只剩碗勺和碗筷相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如今想来只觉得那气氛沉闷压抑的慌。可那时的自己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还在碗里用花菜、生菜和鸡蛋作画,忙活得不亦乐乎。
只是临近晚餐的尾声,母亲突然开口说:“小温,小贺,你们俩先进房间,妈妈和爸爸有点事情要谈。”
我懵懂地点了头,当即拽着身旁的晋贺就往房间走。
当晋贺挣扎着想挣脱我强硬拽着他的手,发表抗议时,母亲在身后抬高音量补了一句:“妈妈不说就不可以出来,知道了吗?”
“知道啦知道啦!”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母亲开车出门,在街边看见父亲右手紧紧牵着一个女人,亲密无间,左手还抱着一个与我和晋贺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儿,脸上是结婚这五年来母亲从未见过的温柔,眉眼间洋溢的幸福快要溢出。
如此庸俗而又老套的剧情,母亲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后来母亲说,其实看见的那一幕的那一瞬间,她并不心痛,也不惊讶。相反,那一瞬间她无比释然,甚至有一种解脱般的感觉,是她人生中罕有的轻松自在,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仿佛拨开了头顶上方盘旋已久的乌云,重见阳光——她一直都知道父亲不爱她。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相爱过,母亲从未对父亲抱有什么期待,一切都并非她的本意。
她本就想要摆脱这段婚姻,而父亲的情人和私生子无疑给了她最好的借口,甚至当天晚上她就按耐不住提出了离婚,隔天就带着我和晋贺搬出了家——她甚至庆幸,这段婚姻并不会捆绑住她的后半生了,她在30岁之前结束了这一切。
从此我和晋贺再没回去过那个所谓的“家”,亦再没见过所谓的“父亲”。
那个人甚至从头到尾都没争取过我和晋贺的抚养权,非常干脆地放弃了。打了几个月的离婚官司,争的竟然是财产。
只是想想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意外,毕竟当年出生时,还是那个人主动提出让我和晋贺随母亲姓的。他从来都不在乎我和晋贺。
林姨就是在那场离婚官司期间出现的,随后频繁出现在我们家。
直到离婚手续办下来,又过了几个月后,母亲带着林姨搬进了我们家。
那时母亲摸着我和晋贺的头,说:“从今往后,林姨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她会和我们住在一起的。”
那时过分年幼,不懂女朋友是什么意思,母亲便以这样的方式企图让我们理解,可我还是问了为什么。
只是母亲还没回答,林姨却先笑了:“不为什么呀,就因为我爱着你妈妈。当然,林姨也会像爸爸一样爱你和小贺的。”
其实才不是,她所给予的我们的,远比所谓的“父亲”给予的多得多。
很多人都以为由母亲抚养长大的我和晋贺会缺爱,可恰恰相反的是,我们从未缺失过理应来自“父亲”的那份爱,因为林姨填补了那一份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