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凶象
程麒明攥着手，手心里微微出汗。
他虽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紧张。他一遍遍环视四周，仍找不到幻象的破绽，甚至还丢失了来时的方向。
程麒明额上渐渐渗出冷汗，他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幻象。
细微的电流声突然响起，他身后那条走廊尽头的白炽灯亮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到右边走道尽头的灯也跟着亮起。接着，身前、左边走道尽头的灯都依次亮起。
四条走廊的灯管同时以从远到近的距离，一盏盏点亮。滋滋的电流声从四方传来，步步逼近。
程麒明的视线随着身前那条走廊灯管的明亮进度而移动，停在他头顶那盏熄灭的圆形大灯。
大灯乍然一亮，刺晃他的双眼，他不禁抬手遮住眼睛。四处乱响的滋滋电流声忽地停止，周遭霎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程麒明警觉地扫视身旁。
片刻后，四面八方响起一阵清脆而巨大的叮呤咣啷声，所有灯管同时炸裂。程麒明迅速躲开，圆形大灯的碎片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落了满地。
短暂的光明顷刻消逝，黑暗再次笼罩。
碎裂声还未静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女人的哭嚎，绝望而悲恸，直穿程麒明的心扉。
这道哭声如此熟悉。
他怔愣了一瞬，接着焦急起来，到处走动，试图探听声音的来源。
忽地，前方走廊的末端出现一道光。不是明亮的灯光，而是自然的白日阳光。一扇教室的门打开了。程麒明的目光停在那里，确定哭声就是从那儿传出。
他犹疑而缓慢地走过去。鞋子碾在灯管的碎片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锐声。在黑暗的空间里，格外瘆人。
他走到门边时，紧张起来，停了一会儿，才敢往里看。
他愣住了。
这是他在世时居住卧房，竹石斋。
入门即见一副翠竹灰石丹青图，右转是一张窄木桌，上置一面雕花铜镜与一盒样式简单的妆奁。木桌对面放了一张水曲柳方桌，桌上摆着一幅笔墨未干的字，纸上书写的是于谦的《石灰吟》。
房间最深处，置了一张黄花梨木架子床，床榻上半躺着他的发妻，孙沁梅。
孙沁梅鬓发凌乱，满面是汗，嘴唇苍白。她双腿间流出大滩殷血，将素蓝色的床榻染得发黑。她的口中正在发出痛苦的哀号。
发现程麒明的到来，她哭得通红的双眼望向他，目光凄绝，声音嘶哑：“麒明，我们的孩子，没了……”
程麒明怔怔地走到床边，颤抖的手摸向床上的血迹，指尖沾上湿黏的血液，身周弥漫着腥气。
他心绪混乱，已然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幻象，还是现实。
“我的孩子，孩子……”孙沁梅发出几声哀绝的哭唤，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巨大的悲痛一下子揪紧他的心。
程麒明慌张起来，俯下身捧着她的脸，抹去她的眼泪，劝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孩子。”
孙沁梅悲凄地望着他，泪水不断滑落。
程麒明对着她的目光，心中酸楚，眼中漫起水意。实在不忍，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
孙沁梅在他胸前啜泣道：“我怎么活，我活不下去……”
程麒明把她搂得更紧，脸贴着她的发髻：“我陪你一起，咱们好好活，好不好。”
孙沁梅将脸埋在他胸膛，双手回搂他的脖子，凄楚道：“麒明，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程麒明果断回答：“当然，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听到他的回答，孙沁梅搂在他颈间的双手收紧，似是十分宽心安慰。他闭上眼，感受她对他的依恋。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孙沁梅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传来，语气半点悲伤也无，而是充满阴森诡异的冰冷。
阴寒的声音像是一支利箭刺入脑中，程麒明瞬间清醒，睁开眼睛。
怀里空空如也，搂在他颈间白皙的双手变成一条粗壮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紧捆在房梁上。他脚下踩着一张高高的圆凳，浑身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
窗外的日光渐渐黯淡，房中恢复昏暗。
程麒明颈间的麻绳慢慢收紧，疼痛和窒息感不断加深。
“说好要陪我，你就不能独自苟且偷生。”阴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音色竟不是孙沁梅的柔婉，而是一时粗犷如壮汉，一时稚嫩如婴孩，一时喑哑如老翁。
白色的人影从程麒明身后走到身前。
晦暗之中，他看见这东西仍然穿着孙沁梅的衣服，脸却是扭曲的。它的嘴巴极歪，鼻子凹陷成洞，双眼的间距拉得很大，左右眼几乎长在太阳穴上。
枯枝一样的手攀上他的双腿，丑陋的面孔仰望他。它歪曲的嘴咧开奇异的弧度，发出尖细的怪笑。
它幽幽地说：“麒明，你就以我死去的方式，下来陪我吧。”
咚的一声，程麒明脚下的圆凳突然被踹倒，麻绳立时绷紧。
他全身僵直，像根木桩一样在空中晃荡。脖子被迫拉得老长，头高高仰起。颈部与脸憋得通红，青筋暴涨，目眦欲裂。
将要窒息而死的恐惧感充斥心间，他既疑惑又惊惶，他已经死去两百多年，怎么可能还会再死一次。
然而身体活力逐渐流逝的熟悉感袭至全身，他的双眼翻白，眼皮剧烈地颤抖几下，终于不甘地闭合。
程麒明彻底沦陷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