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凤和楼
京都的东门。
张茗扶着树重新站了起来，颤巍巍地伸出枯皮一样的手，把篮子的把儿弄到胳膊上，撑着树直起了腰。
依旧是慢腾腾地叫卖着。
周景阳的余光看到了，把手上的素簪子放回托盘上。
“公子，这还没说完呢。”伙计拿起那支木簪子说：“这位举人老爷啊，那是有实才的，她没上榜，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没有考试。”
周景阳刚想笑她盲目的相信别人，万一那人就是个绣花枕头，只会些坑蒙拐骗的机巧说话，然后他就想起了一个人。
“你说的这位举人老爷，考试那天是不是穿着暗青色的粗布衣服，身量较一般女子高些，头上没有装饰，只一个布绳儿挽起来的发包？”
伙计忽得眼睛一亮，“公子原是举人老爷的旧相识！”她弯腰道：“失敬失敬。”
周景阳轻笑：“我可不是她的旧相识，不过，我也救了她一命，就在北门的考试门口，她昏在那里，我又恰好路过。之后把她放在医馆里，付了银钱也就走了。”
他重新接过那支木簪子，转着圈儿看了一遍之后，从袖子里摸出一点儿碎银，“瞧瞧够不够，我和这木簪子也算是有些子缘分，我要了。”
伙计抬眼看了下掌柜的方向。
掌柜的一直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见状轻轻摇头。
伙计脸上堆笑，把碎银子拢了拢，又推了回去，“公子能看上这簪子也是和您有缘，再加上举人老爷这儿的一点子渊源，这木簪子就是送您也是说得过去的。”
周景阳把碎银子推回去，“一码归一码。”
说完也不再多言，把木簪子随手插在头发上，转身出了门。
伙计捧着碎银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轻叹一声，“收好吧，说不得以后，还能再碰着呢。”
京都是个说大也大，说不大，也就那么大的地方。
周景阳出了门，斗笠上的纱也放了下来，他往东门的门口桥根走，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一人低声道：“别回头，回去。”
“啊呦……对不起对不起啊，老人家眼睛看不清人，撞着公子您了。”张茗拉着他的袖子，虚着眼睛给他拍着衣服。
“没事儿没事儿。”周景阳掸掸袖子，扑扑被撞到的地方，仿佛上面有很厚一层的灰。
他一点儿眼神儿也没分给撞到他的人，哼了一声继续朝前走了。
直到走到来时的小巷子，他足尖轻点，上了墙头。
这里面有一个宅子是以他的名头买的，张茗来京都买药的时候会住在这儿，像这种需要做事儿的时候，他们都会选择凤和楼旁边的地方易容住上几天。
“爹爹。”周景阳站起来，看着推门进来的张茗说：“今天怎么要来这儿？”
“熊引森的手腕光滑一片，上次你把他手筋挑了，估计他也没法子接上，索性找人把手砍了，现在戴上了铁制的钩子，上头瞧着冷光森寒，应该是见了血了。”
周景阳皱了眉，见了血那必然是拿着这钩子和人交过手，如今再遇到，万一那钩子淬了毒，那交手的时候更要提防着。
“爹爹，现在已经确定了熊引森带人进了京都，凤和楼那边也已经布置妥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张茗伸手把那篮子菱角递过去。
周景阳立马接住。
“接下来做什么，先把这菱角煮了吧。”
“啊？”
“傻样儿，把菱角放下，刘九他们也该到了。”
“哦。”
周景阳乖巧地把菱角拿到灶屋放下，再出门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了。
“哪个？”
“客人，小刘家的酒馆送菜来的。”
周景阳立时开门，“刘嬷，许久不见！”
刘九一袭褐色常服，头上仅搭着一根宝蓝色的簪子，眼角有轻微的细纹，皮肤很白，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眼尾略微下垂，看人的时候一脸的无害与温柔。
“景阳也这么大了，上次见着你才七岁多吧，软乎乎的一个团子。”
周景阳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拉着她往里走，“刘嬷，我爹爹在里头等着呢。”
刘九给身后两个人使了眼色，两人知意，没跟着进屋，候在门边守着。
刘九还没进屋，张茗就迎了出来。
“茗哥儿。”
“九儿姐。”
二人同时出声，相视一笑。
“这两年还行吧，南边的风气可没北方这么简单，小刀子弯弯绕绕地，头一开始还能收到你的信，后来怎么没寄来了？”
张茗带着她一块儿落了座，分坐在桌子两边，张茗提壶给她倒了杯水。
“别管那些过去的事儿了，”刘九从袖中掏出薄薄的一本账册，“难了点儿，但是，不负期望。”
张茗立时站起了身，双手举起，弯腰一鞠到底。
“多谢九儿姐。”
“何必言谢，安和的身体还好吗？改日把那熊引森端了，你们一家还住回去，正巧明年的五年一次的盟会也会举行，到时候让安和再战一次，这盟主之位不还是你们家的。”
张茗没动那个册子，垂眸轻叹了一口气，“九儿姐，我和妻主的意思，是杀了熊引森报了那年的仇，这武林我们也不继续掺和了。”
“为何？”刘九不理解，“景阳这身功夫和易容的手法，有你们二人在，他也不会差。只是这武林中高手如云，也只有当初的顶娘子出手才能震慑住他人，威动武林，是以让安和出手，没两年你再让景阳独当一面，何乐而不为。”
周景阳早就知道自己家的背景，也知道当初熊引森撺掇了几个亲近的人一块儿暗害了周安和的事儿，且那粥是熬了整整一锅，就是奔着毒死他们一家人来的。
可是那天他练功回来，嘴里淡的没味儿，不乐意喝粥，闹着要出去吃，张茗一向宠他，周安和也要跟着一起的时候，熊引森来了。
赶着饭点儿来的，周安和对这些人一直很好，招呼着下人拿碗筷，让他们一起吃。
张茗不喜欢熊引森，那张俊脸总让他感觉不舒服，邪里邪气的，所以他牵着周景阳出去了。
毒发的慢，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周安和当机立断让张茗去东院抱了周景阳，拿了些钱财出门去小宅子。
熊引森把他们一家围住了。
周安和毒已侵脉，但那些人的功夫或多或少也都是被她指点过，与熊引森对战中，熊引森发出毒针，叮上周安和。
那天周安和一身血衣护住的他们爷俩，张茗身为盟主的正君，自然也有自保的能力，周景阳三岁开始扎的基础，不说多厉害，在张茗的药粉的协助下，防着别人抓到他的能力还有有的。
一家三口杀出血路，一路颠簸，最终落在抚城。
那熊引森派人找他们许多年，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会落在山洞中，过了这么多年。
这些年他们一家也没闲着，自周景阳的功夫可以与周安和过上十招并取了周安和的发簪时，周安和放声大笑，慢慢地把积攒的人脉事物告知了他。
他的任务，就是杀人。
从易到难，直到上次和熊引森对招，还是那一个阴邪的招数，哪怕他有所防备，依旧是棋差一招。
周景阳见张茗和刘九开始谈后来事，他没出声打扰，自己退了出去。
决定不再参与武林中的事儿，也是周安和与张茗一起商量的。
周景阳记得清楚，那次他去杀王符的时候，身上也是添了几道刀伤，他虽然会医术，可他着急回来，因为已经过了任务期限四天了，他怕爹爹和娘担心，草草裹了了事儿。
回来后，药浴泡了一十三天，张茗挽着袖子给他添水，问：“你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吗？”
“不喜欢，可是要报仇。”很简单的理由，没有谁会去纠结这个信念是怎么种在他心里的。
张茗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快好了。”
第十五天的时候，他们把新的决定告诉了他。
仇，要报。
但是，只报仇。
他们一家人以后随便去哪里，开间饭馆儿，茶楼，酒楼什么的，都行。
望茗楼的东家悄不声儿的换了人。
京都新起了凤和楼。
周景阳置办了宅子。
就等着这次，让熊引森死。
周景阳坐在院子里的圆桌上，仰头看着碧空如洗的天。
又该烦恼别的了，比如，爹爹让他找个女人嫁了。
可他沾了一手的血，除却外表能看些，没有别的能够吸引女人的点。
他自小练武，文章看的也都是功法一类，满口的“之乎者也”他是七窍通六窍，还得搭半个心眼子出去。
更不会像一般的男子会说甜甜的话，他对待外人连个热脸都少有，换了张皮倒是可以，可那终归是扮演别人。
也别提绣花刺帕子了，他玩的针那都是淬了毒要杀人的，小小的一根针让他绣东西，天老爷，杀了他吧………
还有男子都会学的礼仪、掌家等等等等。
他都不会。
他只会打架。
想着想着他就趴了下去，拉着一张风流脸叹了口气。
说起来，现在还比一般男子高出不少……
还嫁吗？嫁！
还有人要吗？大概也许可能吧……
可是现在想着这个又是做什么呢？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有意义的想法。熊引森还活的好好的，他又怎么能想着这种不着四六的事儿。
当前事情，杀了熊引森。
房间内，刘九等张茗把账册看了一遍之后，才开口道：“三年前你们决定把凤和楼开起来我就应该想到了，景阳终归是个男子，之后管理这个武林，只怕众人也不服他。且他一个男子最后也是要嫁人的，你也别瞪我……”
刘九笑吟吟的讨好，张茗挑眉翻了个白眼儿。
“我家阳儿还小着呢，之后真是嫁了人，那也得我和妻主相看之后才能同意，嫁不嫁人他都是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刘之玖在这儿给您赔罪了。”刘九原名叫刘之玖，她嫌麻烦也拗口，自己给自己取个顺口的名儿，改成了刘九。
张茗也不是真的怪她，也笑起来，“晓得的。九儿姐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们家阳儿，说实话，我和妻主更希望他招一个上门的女人，我和妻主就这么一个孩子，就盼着能一直看着他，守着他，早些年让他四处奔走，往后的这些年，只想着好好疼他。”
刘九放下茶杯，把账册收回袖子里，他看着外头趴在圆桌上的周景阳，沉默片刻道：“你们既然做好了决定，那之后熊引森的事儿，你和景阳最后再露面吧，我在南边的时候救了一个男子，五官平淡，性子温和，接触久了就发现，这个男人很是招人。他现在是我安插在熊引森身边的人，还有两位好手也在熊引森大肆收拢人的时候，我着人安排了进去。”
张茗自袖中掏出一半的印章，双手递了过去。
“九儿姐，这么多年，多谢了，这是我在凤和楼里的身份印章，共有三份，我常来京都，一人拿了半枚，另一半分为两枚，阳儿和凤和楼的覃掌柜各持一半……”
刘九皱眉站起，“这是何意？”
张茗道：“劳九儿姐把阳儿带上，这么多年，阳儿一直想要报仇，可我也担心他，这次劳烦九儿姐多多看护着，我把凤和楼的这一半人都供你差遣。”
“你也知道这次任务难度大，你还带着他来做什么？”
“让他手刃仇敌，全他心愿，这些年他三更睡四更起，日日在山脚练剑，树倒了一片又一片，支撑着他的就是这个信念，如果不让他全了这个念想，会让他觉得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却没有了重心，且他的功夫与熊引森不相上下，到时候防着熊引森再出阴招即可，我需要的，是九儿姐您帮我看护着他，让他真正地，把杀戮的念头放下。”
刘九摇头拒绝，“茗哥儿，自从我被周安和打败后又被她救了之后，我同你们相识也近二十载了，你们疼爱景阳，我也疼他，到时候我自然会把熊引森活捉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