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失踪
十日后, 乌兹王储烜橪与大齐确定了修好的条款细节,终于打道回府。
期间没有再出任何事,景晚月一边觉得松了口气, 一边又不免对此前的绑架更加疑惑。
他官复原职, 公务之外留心探查, 发现百花谷周围出现了数十人移动的痕迹, 且皆透出行走江湖的一些习惯。
他询问了师父,师父说倘若真是来自乌兹那边的江湖人, 多半可能懂得一些隐形蛊术之类的特殊方法,是以先前不会被发现藏身之地,撤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事情便如层云笼罩, 他手上仅握着几个残片,实在无可奈何。
这日回到家, 小发糕举着习字的课业给他看, 而后背着小手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等评价。
景晚月亦认认真真地捧着课业,雪白的纸上,每行先写笔画,再写整字, 各个端正饱满排列整齐, 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对比, 亦完全不见写多后的疲惫随意。
他十分欣慰。
“发糕真厉害, 爹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不如你。”
小发立刻弯了眼睛笑起来。
景晚月摸了摸他的头,又说:“吃完晚饭后, 爹再查一查你的武艺。”
“好!”小发糕爽快地应下来, 接着露出一点小心期待的神色,靠近景晚月腿边,“爹爹, 能不能把爹也叫来一起检查?我好几天没见他了,他最近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景晚月一愣。
的确,穆悠从前但非极为繁忙,便会每天都来陪小发糕玩一会儿,这几日当真反常。
他细细思量,因为先前的绑架,生怕再遇危险,小发糕近日被限制出行,绝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府里。即便他很是懂事,但时间一长,亦难免低落。
于是景晚月决定道:“这样吧,先吃晚饭,然后咱们去你爹家里,在那边检查你的武艺。”
小发糕一听,双眼立刻变得极其闪亮,更高举双手,大喊道:“好!”
这是小发糕第二次去穆悠家,但也可以说是第一次,因为上次去的时候穆悠还是狗哥哥,不是爹,而且上回太突然,他都没做好准备,去了之后又发生了大马儿去世那样悲伤的事情。
这回不一样了。
这回他兴奋极了,晚饭吃得前所未有地快,然后便赶紧换上童子箭袖,还贴心地带上了自己喜欢吃的零嘴儿,打算跟爹一起吃,再分给爹爹家的叔叔们。上回叔叔们专门给他做了面糖!他要谢谢叔叔们!
对了对了,叔叔家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妹妹!
小发糕便又取出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起带上,心想如果小妹妹喜欢,他就把这些都送给她!
这样发自内心、呼之欲出的快乐令景晚月很是触动,他打好包袱,给小发糕当宝贝一样抱着,然后带着他上马往都统府去。
路上的风充满了快乐的气息,可惜年纪尚小的小发糕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乐极生悲”。
到了都统府,景晚月前去叫门,侍从一看是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迎接。刘宁和陈青闻听消息也出来了,面上却无喜色,反而有些躲闪,景晚月便知道事情不对。
进了正厅,四人分两侧对坐,侍从端上热茶,小发糕双手扶着高背木椅,双脚悬空,左看右看,疑惑地问:“叔叔叔叔,我爹呢?”
景晚月抿了口茶,静静地看着二人。
刘宁和陈青明显没想到景晚月居然会带着孩子上门,努力压下慌张。
“小公子,你爹被皇上派出京城执行任务去了。”陈青说。
小发糕一愣,“不在京城?”
刘宁跟着点头嗯嗯。
小发糕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他怎么没告诉我呀?他先前每次来找我,都会跟我说他忙不忙,还有下次大概什么时候来。”
景晚月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
刘宁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是因为任务……紧急得很,头儿没顾上同小公子说。”
小发糕“哦”了一声,景晚月却淡淡道:“没顾上同发糕说,却同你们说了?”
刘宁登时一惊,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景晚月言下之意,不就是说穆悠觉得他们比小发糕还重要吗?那怎么可能!这是明晃晃的漏洞!
他连忙找补:“那、那日正是夜里,头儿在家接到圣旨,立刻就得走,所以……”
“连个字条或口信都无么?”景晚月抬起眼。
刘宁:……
他还要说话,陈青连忙瞥了他一下,示意住嘴,再说下去,真是要被景晚月当场捅成筛子了。
哎,来到京城后,见惯了景晚月温和礼貌的样子,又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作穆悠的那一位看待,一时竟忘了,景晚月统兵多年,以清冷孤傲闻名,锋锐谨慎、细致入微才是本性。
厅里陷入沉默,小发糕继续左看右看,心中的热情渐渐凉了。
爹不在。
跟他先前想好的完全不一样,他有点难过。
景晚月瞧出来了,心中十分心疼,缓声再问:“穆悠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小发糕一听,双眼重新亮了一点,他也想知道!
然而刘宁和陈青对望一眼后,仍是说了“没有”。
小发糕便扁着嘴垂下头,双腿耷拉在椅子边,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景晚月只得再揉揉他的头,哄道:“发糕,既然你爹不在,那我们……”
小发糕抿唇想了想,抬头眼巴巴道:“爹爹我可不可以和小妹妹玩一会儿?”
景晚月以眼神询问,刘宁立刻道:“可以!当然可以!小公子请随我来!”
四人来到后院厢房,小发糕凑在床边,新奇地看还只会爬的白净小女娃,很小大人地同她说话,又拿出玩具反复介绍,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回家以后,景晚月把小发糕哄睡,自己却失眠了。
穆悠一定有事。
而且故意瞒他,那多半就是不好的事。
思来想去一整夜,他决定干脆直接去问建平帝。身为臣子,这原本极其不合规矩,但他顾不得了。
翌日。
御书房内,他诚恳地说明了来意,建平帝皱眉瞧着他,“小景爱卿,你一向有礼有度,朕真没想到你会有如此举动。穆悠干什么去了对你这般重要么?”
景晚月当即跪下,“禀陛下,臣并非一定要知道穆悠去了哪里以及去做什么,倘若当真是陛下派予的机密任务,臣即刻不再多问,并自请御前胡言乱语之罪。但是,臣自觉此事另有隐情,然实在无人可问,逼不得已,这才前来打扰圣驾。因为臣知道,无论穆悠缘何离开,势必需经陛下同意。”
“可你又说你并非非得知道他去哪里做什么,那你想问的究竟是……”
景晚月叩首,准备了一下,闭上眼睛,语气坚决道:“臣担心他的安危,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建平帝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叹了口气,“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很开心。不过啊,他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乖,经过朕同意再离开?哼,他跟着他义父,别的本事学了多少朕不知道,先斩后奏倒是学了个一流。”
景晚月:!!!
“来,小景爱卿,看看这封书信吧,朕差点儿没被他给气死。”
建平帝挪开御案一侧的白玉镇纸,从最下头抽出一张字笺,景晚月起身来到天子身边,垂目一看,字笺上正是穆悠那比小发糕还不如的稚拙生硬的字体,格式用词也全无臣子给天子上折的规范,甚至比一般家书还要更随意一些——
“陛下:
我先给您道个歉,我得离开一段时间,怕您不允,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因为我查得烜橪王妃在大齐期间一直使用易容术,其实他就是当年害我性命,并害死了我手下近百士兵的人!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乌兹王储妃,但他易容来到大齐定有企图,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过他!
我将暗中跟上乌兹使团继续查探,陛下放心,在大齐国境之内我不会轻举妄动。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如果能,到时就请陛下随便处罚我,如果不能,我就是不忠不孝了。
求陛下别告诉景晚月。
现在想来,上次绑架多半还是我连累了他们,我实在……哎。
愿陛下安好,大齐昌盛。
穆悠。”
继方才大惊之后,景晚月这下可以说是被吓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穆悠的意思是说烜橪的王妃就是……
王若?!
当年王若追杀陈青,被陈青设计摔下山崖,生死未卜。
难怪穆悠那天说他觉得烜橪的王妃很熟悉。
可他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自己都没……
自己和穆悠因为不被允许靠近乌兹使团,担心再被抓到把柄,便派周宇帮忙查探。难道……
景晚月将事情一一串联起来,接着迅速理了理王若的动机:不知为何成为乌兹王储妃,然后来寻穆悠报仇,那么上次的绑架很可能只是饵?
甚至露出真面目也可能是饵,目的就是为了把穆悠引离京城,更方便下手?
穆悠如今是大齐重臣,这一系列事情又是否会牵扯到两国关系?
景晚月越想越觉得惊心动魄,当即道:“陛下,是否要派人把穆悠找回来?”
“朕也想过,但是……”建平帝面露踌躇,伸指敲了敲信上的一行字,“小景爱卿,你看,他不让朕告诉你,但朕还是告诉你了。”
景晚月一想到穆悠故意隐瞒就有点生气,道:“陛下自然不会随着他胡闹。”
“不止如此。朕原本也在犹豫,方才见你来了,总算下定决心。此事究竟该如何应对,朕全权交给你了。”
景晚月:!!!
建平帝面色一肃,补充道:“无论你作何选择,朕都绝不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