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拿捏
景晚月明白穆悠未能出口的所有意思。
他想, 穆悠在从梁州启程前往京城的那一刻一定是自信满满的,一定在心中无数次描绘了重逢后顺顺利利重归于好的种种场面,然而世事难料, 他连连碰壁到今日, 身上的锋锐意气几乎被消磨殆尽, 他在自己面前变得毫无信心、畏畏缩缩、手足无措。
景晚月心中叹喟。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拿捏住所有、牵动了所有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不想再经历了,更不想自己成为那个主动之人。
他转身走回桌边坐下, 虽然方才他的心绪也跟着穆悠的讲述一同起伏,但如今,他必须冷静。
“刺杀烜硕的功劳极不寻常, 就算你不说,圣上也定会让你前来京城, 给你高官厚禄与无上荣耀, 让众臣都知道大齐有你这样的一位人物在。”他平静地说。
穆悠:???
什么意思?
他方才说他想来京城不是求夸,景晚月为何要接这样的话?
景晚月那么聪明,一定懂的,那、那他……
就是拒绝。
他又被拒绝了。
他还以为经过这一夜, 他和景晚月多少……靠近了一些呢。
穆悠垂下头, 这样的事经得多了, 他不会再暴躁, 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偶尔怨景晚月,只会暗自难受。他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在景晚月眼里,他或许也是个狗男人吧。
隔壁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了,房内寂静得能听见灯烛燃烧声。
忽而景晚月说:“你带着金疮药?借我用用。”
正恍惚的穆悠一愣, 反应过来他是要给手上的伤处换药,便连忙从袖中取出药盒,试探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景晚月走过来接了药盒,一脸淡定地摇摇头说:“多谢,但不必。”
穆悠:……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景晚月径自流畅地拆下手上皱皱巴巴的纱布,擦去已经干涸的药痂,而后一亮手掌。
“早说了是小伤,眼下已无需包扎,涂点药粉就可以了,待到明日,便就连药粉也不用。”无奈一笑,“唯独你偏要固执地当个大问题。”
穆悠:…………
景晚月是又在话里有话么?
“多少是该休息一下。”景晚月又道,“此床甚大,你我各躺一边,应当也并无妨碍吧?”
说完他走去熄了灯烛,回头坐在床尾脱了靴子,背对穆悠合衣躺下。
黑暗中,穆悠傻傻地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那个轮廓,片刻后终于也扭身面向另一边,颇凄凉地躺下了。
二人睡得都不甚安稳,后半夜便显得有些漫长,然而黎明仍是如约而至,微白的天空与落满雪色的大地交相呼应。
丞相府梧桐居卧房,小发糕醒来了,第一时间向大床左右扭身,发现居然都没有爹爹,便又难过了。
原来爹爹一直没有回来呀。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心想如果去屋外的话,那爹爹回来了他就能更早地看见,于是翻身下床。
现在是冬天了,外面很冷,爹爹带他出屋的时候都会给他穿上很厚很厚的衣裤和棉帽棉靴,他都记得。
衣物在床边的凳上,很容易就找到了,但他不太会穿,歪歪扭扭地勉强裹好,靴子也只光着脚蹬上一半,甚至没分清正反,便迫不及待地跑向了门口。
一推门,他惊叫一声,“哇”,居然下雪了!好漂亮啊!
他兴奋地跑去廊上,小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左右巡视,原本是想找爹爹,结果一不小心看到院里雪地上有一个高高长长的隆起。
好像是……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着急地扑腾着小腿跑过去,蹲下身拍去那层雪,陡然看见了山流叔叔的脸!
闭着眼睛,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眉毛和睫毛上有细小的冰碴,好像生病了。
小发糕更加着急,一边拍去山流身上的其他雪一边大喊。
“山流叔叔!山流叔叔你快醒一醒!你怎么了?地上这么冷,不要躺在这里!山流叔叔!”
喊了许久推了许久,山流就是不动,小发糕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去世”两个字,站在那里惊慌失措地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立即跑出院外!
……
清晨,熹微的光从窗扇透入些许,景晚月暗叹了一句终于挨到时候了,起来坐着静了片刻,而后走出了厢房。
穆悠随之从床上弹了起来。
不多时,景晚月回来了。
又不多时,两个侍人低眉顺眼地敲门进来,一个送上双份漱口水、水盆与手巾,另一个送上食盒,又低眉顺眼地离开。
景晚月看向穆悠:“洗把脸吃点东西吧。”
穆悠垂着眼帘点了点头,尽量做出无事的模样走去水盆那边,举止间牵动伤处,身形仍旧不稳。
景晚月看出来了,道:“我让管事的帮忙备了马车,稍后进宫,你先去太医院,若需帮忙就再找我。”
穆悠胡乱应了一声,胡乱地漱口洗脸拢好头发,回来坐在桌边,与景晚月一起吃早饭。
有不同馅的包子、米粥、蛋羹和小菜,清淡而营养。穆悠吃两口便暗瞥景晚月一眼,景晚月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模样,他纵然很想搭话,也实在无处开口。
就这样迅速吃完,迅速上马车,一路咯噔咯噔,没过多久,宫门到了。
两人下车入皇城外朝,穆悠有伤走不快,景晚月便随着他的步伐,一路无话,来到拐向太医院的岔路口处,景晚月停下脚步,终于说:“我先去衙门。”
穆悠只好“嗯”了一声。
景晚月侧眼过来,“昨夜多谢你救我,害你受伤我很抱歉,言语单薄,但是……总之此次我的确对不起你。”
穆悠立即使劲儿摇头,认真地说:“不要紧!你不要道歉!我……其实姓山的说得也对,我是该受点教训,为你受伤……我很高兴。”
“别再这样说了。”景晚月叹了一声,“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去,穆悠站在原地,执着地瞧着他的背影。
不远处的暗中,几个换班的禁军卫凑在一处,发现了大事般窸窸窣窣——
“头儿和景将军穿的都是昨日的衣裳,他俩昨夜应当在一处!”
“肯定呀,昨夜头儿不是又追上去了嘛!”
“不知那会儿发生了什么,景将军首先离开,而头儿喝得醉醺醺的。”
“是不是因为那个弹琵琶的?”
“不应该吧,头儿不是那种人!”
“嗐,不管那会儿发生了啥,但后来肯定有事,你们看他俩衣裳皱的!而且还没精打采,说的话也意味深长!”
“就是,什么救我,什么受伤……难道是被救之后以身相许?”
“若是那种,头儿怎么还一脸苦涩呢?”
“也对……谈情说爱真是太难了。”
……
回到衙门,景晚月心中念着穆悠的伤,做事有点心不在焉,时刻听着外头的响动,待穆悠一回来便立即去问。
穆悠说太医说这伤并非不可治,只是麻烦,得一点一点养,药方亦得按照伤情随时调整,还得每日找有内功的人辅助调息。
景晚月的眼里露出忧虑。
穆悠忙道:“你别担心,禁军卫人多,每天一个轮着帮我不是问题,太医也说会定时过来给我看,第一碗药这会儿已经熬上了,好了他们就送来。”
景晚月点点头:“还是那句话,你有需要就找我。”
穆悠笑了。
他知道景晚月对他的关心来源于本身的善意和对于此事的愧疚,这固然令人觉得有点酸涩,但是……
他仍相信经过昨夜,他们跨入了一个新阶段,至少能和和气气地独处说话,景晚月不再疏离冰冷,也不叫他“前将军大人”了。
陡然想起昨夜酒馆里那个唱曲的少年,那句“但行好事,心怀希望,其余的便交予上天”的确是很对很对的话。
今日,司隶衙门中穆悠单独的办公之处已收拾了出来,穆悠便去那里坐,将昨天学的案件里正在办的拿出来,一个个仔细看仔细想,谋划之后调查的办法。
房内干净雅致,安宁静谧,两个禁军卫在外头守着,隔壁是景晚月与众文吏所在的正堂,一切显得恬然而踏实。
午饭时,想到之后就要回转禁军卫司忙那边的事,他不禁有点想和景晚月一道吃。
可是景晚月大约不太愿吧。
还是别打扰他了。
按下这个心情,穆悠端起碗径自吞咽,突然一个禁军卫从外头如临大敌地跑了进来。
“头儿!出大事了!右相大人来了!”
穆悠一愣,抬头拧眉:“什么?”
“右相大人!就是景相,景将军的爹!叫你过去呢,在屏风后的小茶间,你昨天抱着景将军进去的那地方。”禁军卫都快急死了,反反复复地解释。
“啪”地一声,穆悠手里的筷子掉了,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心怦怦怦怦地跳。
完、完完完完完了。
景晚月的爹要、要要要见他。
他要、要要要要去见景晚月的爹。
他、他他他还没准备好。
可是又、又又又不能不去。
于是穆悠晕头转向,一脸僵硬,同手同脚地走向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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