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跟踪
“谁的兵器?为何放在这里?!正在公干, 怎无一点纪律!当真胡闹!”
穆悠眼睛一瞪,对着明显已知自己做错,正紧张愧疚战战兢兢的几个部下吼道。他抓住景晚月满是鲜血的手掌, 赤红的一片极为刺目。
“愣着干嘛?!快请太医!”
景晚月完全没想到短短片刻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连忙制止道:“且慢!只是小伤, 我有金疮药, 不必请太医。”
“小晚!”穆悠一脸急切,搂在景晚月腰间的手不由地加紧了。
景晚月:……
近处有禁军卫, 周围是他手下的文吏,众目睽睽,他若想强行脱出穆悠的怀抱, 免不了要拉拉扯扯,那就太难看了。
于是他沉下面色与声音, 垂眼道:“大人, 我乃司隶校尉,若说胡闹,也该算是我起的头,还请大人莫要怪罪他们。再者比武切磋难免受伤, 何况这只是意外。”余光向后一瞥。
当真是无法估计的意外。
石桌上不知是谁搁了一柄脱鞘的刀, 他竟完全没注意, 一掌正好按在此处, 也是巧了。
“下官多谢大人关心。”他继续正色,“只是请太医一来一回颇为耽搁, 倒不如先自行处理。”
严肃疏离之语令穆悠多少冷静了些, 他轻轻皱眉,心想也是。
嗐,都怪他, 方才他与堂内的诸人出来,光顾着看景晚月的身姿了,竟然也没注意到这个隐患,这会儿又拖延了这些时候。
他自责起来,一心想着要赶紧给景晚月包扎,其他的一切便再顾不得,当即弯腰伸手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踏入内堂。
景晚月:!!!
众人:!!!!!!
太震惊了。
以致于景晚月从被抱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懵了,直到穆悠将他稳稳地放在屏风后那用于饮茶歇息的小间内的椅上时仍未缓过劲来。
庭院里的众人更是纷纷石化——
刚刚……是眼花了吗?
景将军不是没看上穆大人么?穆大人竟还如此大胆?!
难道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些私密,关系突飞猛进了?
是了,穆大人方才唤景将军小晚。
我的妈呀。
……
按理说上官受伤,下属服侍乃是天经地义,可现在穆悠抱着景晚月走了,其余人谁会没眼色地往上凑?
于是一屏风之隔的内间,茶香淡淡,静谧无边,只有穆悠手忙脚乱。
“金疮药在哪里?还有纱布,纱布有吗?”
景晚月坐在椅上,眼眸低垂,一手静静地淌血。
他十分后悔。
“大人,下官一人足矣。”
“你伤在手上!还是右手!你怎么一人!”穆悠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算了,你不愿说我就去问旁人!”
景晚月:……
他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能暂且认栽。
“东厢,进门左手第一个架上就有药箱。”
穆悠的身影顿了一下,接着一溜烟儿跑了。
景晚月:…………
不久之前,他不是还看到自己就害怕,不停地躲着自己么?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景晚月不知穆悠的经历,自然无法参透,然而穆悠看似行为颠倒,实际上,他的心情非常好理解——
得知小发糕正是自己的孩子,他悔恨愧疚,又因为景晚月已然放下,还打心眼儿里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所以他面对景晚月的时候就相当没脸,畏畏缩缩了。
可景晚月受伤,他的急切关怀就根本掩盖不住,甚至还会刻意放大,他不能忍受对方再受哪怕一点点伤害了。
拿来药箱,穆悠迅速为景晚月擦去掌上的血,然后仔细上药,轻轻包扎。
这么多年了,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景晚月的手,白皙、修长、漂亮,有薄薄的文茧和武茧,也有浅纹,据说是爱操心的表现。
如今这样长的一道伤口,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哎,他总是受伤,还总是因为自己,又总是……默默承受。
这么想着,穆悠悲从中来,竟突然间落下了眼泪,重重一滴“啪嗒”砸在景晚月的手上。
景晚月:!!!
“你、你做什么?”他吓坏了,不由地缩手,吃惊地看着穆悠。
穆悠却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缩,一边继续包扎,一边用手臂抹了把泪,只不言语。
这表现倒是比发疯的时候难对付许多,景晚月一时心软,忍不住道:“你这样,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是患了不治之症呢。”
穆悠怔了一下,更加使劲儿地抹了把眼泪,道:“别瞎说。”
景晚月无奈,又道:“你亦是武人,应当很清楚,我这伤再小不过,从前战场上摸爬滚打,任何一个伤都比这要大。”
穆悠当然清楚,可是……
“没说伤小就可以一直受。”他低声道,“而且小伤加起来就是大伤。”
景晚月:???
穆悠一向直白,怎么今日的话竟好似……颇有深意?
包扎完毕,穆悠再度坐立不安起来。
他想跟景晚月多说几句话,但愧疚与景晚月的不愿令他退缩,他想要逃,却又万般舍不得。
视线游离,突然,他看到景晚月腰带上挂着一件崭新的配饰,骤然又想起了昨天穆眠秋的话。
他当真重新换了一个。
动作挺快。
穆悠内心酸楚,终于攥了攥拳站起来,别开眼神道:“我……走了,你注意换药,每日两次,愈合前千万别见水,也别太用力。”
他知道这些事景晚月一定也再清楚不过,可他就是想说,即便没用;他也知道景晚月定然不会留他,可他却仍在原地站了一时,像是把所有可能与不可能都消耗尽了才终于走掉。
他的身后,景晚月轻轻转动受了伤的手,余光望去,穆悠的背影高挑却萧索,实在令人摸不透。
穆悠走出屏风,禁军卫们或站或坐,竟都等着他,他涣散的精神猛然为之一聚——
“你们做什么?偷听?!”
“没!头儿,我们怎敢偷听您和……景将军,我们……是来请罪的。”
“嗯?”穆悠眉梢一挑。
一个禁军卫凑上前做小伏低:“头儿,那柄刀是我的,我根本没想那么多!觉着自己人切磋,大伙儿都没兵刃,我就随手一放!我错了,您罚我吧!只是不过……您稍稍想一下,若非我这么一放,您怎能……”
穆悠斜眼瞟他,“怎能什么?”
禁军卫如此这般地笑着,眼神时不时往屏风里一斜:“就,那个啊。”
“哪个?”穆悠深深疑惑。
“嗐。”本不想把这种话说得那么明白,然而暗示无果,禁军卫只好道,“我不放刀,景将军就不会受伤,景将军不受伤,您怎能搂他的腰摸他的手,还抱他入室呢?您可不得少罚我点儿,说不得还得奖赏我呢!”
“就是!这多大的进展啊!”其余禁军卫纷纷压低声音附和。
穆悠恍然大悟,脸尴尬地狠狠一红。
“胡说八道!住嘴!不许再说!也不许再乱想!所有人都是,否则我不轻饶!”
逃也似地快步走了。
禁军卫们便面面相觑,又瞅瞅屏风,各自心照不宣:他们都统之上心众人皆看在眼里,只是景将军不好追啊!
……
今日本是个晴天,但到了下午,天气转阴,风也变寒变大。
穆悠初步学完司隶衙门近三年的案子,也没跟景晚月知会便回了禁军卫司,景晚月便乐得清静。
可黄昏回家时,他却意外地在街上看到了穆悠——
在他前方挺远,但身形与衣饰出众,想不看见都难。
景晚月有些疑惑:丞相府和都统府并不在一个方向,穆悠怎会在此?
联系到白日他令人茫然的表现,景晚月不由自主地屏息缀在后面,默默观察起来。
那家伙没有骑马,独自一人走得相当缓慢,时不时看向街边的小摊和店铺。
然后他开始买东西,净是些剪纸、铃铛、糖豆、拨浪鼓、布老虎、小配饰之类,接着又走进一家衣饰店,片刻后出来,手上拎着个木盒,看大小,明显不是孩童衣物。
景晚月:……
起初他以为穆悠是给刘宁和陈青的孩子买东西,可那孩子才刚出生,根本用不上这些。那么就只能是……
莫非是因为那天发糕说了不喜欢他的话,他想讨好?莫非他现在就是要去丞相府找发糕?
然而很快,景晚月的猜测就被证实是错的了。
距离丞相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穆悠拐上了另一条彻底远离的道路,景晚月更困惑了。
略一犹豫,他仿佛入了魔似地继续跟了上去。
这一回跟踪挺无聊的。
因为穆悠就像个彻底迷失的人,漫无目的,随行随止,毫无原因。
他在一个小摊上要了碗面,然而动筷很慢,艰难而努力地只吃了小半碗就付钱离开,摊主瞧着剩面露出心疼神色,端走碗后不悦地嘟囔了几句,穆悠却根本听不见似的。
他左手包裹右手木盒随意游荡,还偏往人少处走。
微弱的日影西斜,寒风更胜,似是想要落雨。
本就稀少的行人纷纷裹紧衣裳,加快回家的步伐,唯独穆悠浑然不觉,走着走着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突然一顿,而后步下生尘,竟将手上的包裹和木盒当作兵器舞了起来。
身形起伏挪移,少有的几个路人投来古怪的目光,他旁若无人,径自投入,一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架势。
景晚月隐在暗中,心头复杂。
这几个剑招他还记得,正是当年李通教给穆悠,穆悠演练给自己,自己又给他提了意见的。
就在他坦白身份,二人决裂的那一晚。
他以为他忘了,原来其实还记得,甚至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再演练起这些剑招,穆悠不复当年的青涩,而是熟练轻巧、圆融贯通,纵然招式简单,其中蕴含的威力却不可小觑。
而后他停下招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又继续向前走。
景晚月仍然跟上。
最终,穆悠走进了晴溪河畔的一家小酒馆。
景晚月也曾来过此处,知道其中格局,便从另一侧的门进入,径直上二楼。只因二楼颇有意趣,并非全封,而是中空,客人坐在边上一圈的位置,稍一侧身俯眼,便能看到一楼的大半。
景晚月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瞧着楼下窗边的穆悠。
他要了一小坛青竹饮,店家送了两碟下酒菜,但对他来说就是白送,他仿佛看不见那些菜似的,只管喝酒,一坛喝完又叫一坛。
而且是中坛。
此间客人不少,又有歌人琴曲,或是觥筹交错,或是借酒消愁,穆悠藏在其中不甚明显。
但渐渐的,其他客人接连离开,酒馆变得空旷,河风往进一吹,还有些冷,琵琶弹唱渐显寂寥,穆悠的身影亦跟着突出了。
景晚月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当年,曾经……
在怀着小发糕独自回来的那个冬天,他的心头尚且紧紧地拴着穆悠,总是忍不住想,倘若穆悠也来了京城,看到无限繁华,品尝美食美酒,是何种反应、何种情景。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并非。
原来就是眼前这样。
原来幻想和现实终归不同。
景晚月的手攥了一下,起身正准备离开,酒馆里琴音突然停了。
抱着琵琶穿着水墨色布衣的少年走到穆悠跟前,躬身一笑,而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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