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相浮（五）
眼前的景象在无法完全聚焦的双眼之中泛出了毛边，现场版的高斯模糊让傅净下意识抬手捂住了额头，颅内不停回放着隗娘子那一句——‘为你好，谁也不要信。’
姜玄身边的空间，乃至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着，地砖上的纹路扭成了蚊香。
定睛一看，眼前就是姜玄蓝色工作服上的875编号。
“怎么了？”
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在一阵天旋地转之时，一双手揽住了即将摔倒在地的身影，潮水漫在脑内立体环绕的声音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姜玄一遍又一遍低声询问：“傅净？你怎么了？”
姜……玄？
抬手，在微型摄影机收入的镜头上，一双白皙且指节分明的手微微抬起，指着姜玄的眉心，还没有触及眉心，就被令一只有力的手握住，那只手牵着他覆到自己的额头。
“是我。”姜玄低声，沉淀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对，是他。
得到肯定答案的傅净下意识溢起一个舒心的笑容——普通人不会有这么伟岸的骨相。
眼前的毛边和高斯模糊也慢慢消失，编号也变回了857
“你刚刚怎么了？”见傅净呼吸渐渐平稳，姜玄才稍松了一口气。
傅净呼出一口郁气，摇了摇头：“我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说话间，他抓住姜玄的手，心里石头真正落下。一个人的骨相很难模仿，手腕的脉象也是，姜玄的脉象和骨相一直都是最独特的，所以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姜玄。
可算是怕了。
这种根本分不清身边人是人是鬼的感受……
“鬼魅最擅长拨弄人心，欺骗、伪善……这是本性，”姜玄无奈叹了一声，脸色也不自觉沉了沉：“人也一样。”
“你厌恶鬼怪，这个很正常，”傅净从背包里掏出第三瓶矿泉水：“但你这话说得……好像对人也有很大的偏见？”
“嗐！”姜玄扬起笑容：“我只是喜欢哲学。”
傅净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哲学真是一口好锅。
“反正，娘子山的大阵也好，这些一个套一个的房间也罢，都是它们想给你看的东西，”姜玄托着下巴，看着眼前那口棺材：“所以不管看见什么，你只能相信自己。”
傅净嗯一声，低声看着那具躺在地上的身躯：“此地不宜久留。”
……
木门在火光下化为灰烬，迎面而来的却不是所谓娶妻的场景，而是迎面而来一个口中高声尖叫呼救、浑身是伤的女孩。
“救救我……”
“开门啊——”
“郎君，外面落雨落得好大——”
她挺着大大的肚子，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长发散在两鬓，暴雨之下她迫不得已眯紧了眼；她不断敲着门，可就算是敲门也保持着‘叩——叩叩——’的节奏不变。
身后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傅净与姜玄面面相觑，站在门口看着与自己身形重合的女子。
不知是眼前人是虚影还是自己是虚影。
傅净仔细辨认这位穿着素色衣裳的年轻女子：“隗……隗娘子？”
所以，现在这个是……一个新的‘房间’？
没完没了，傅净郁燥想。
眼前这位面色苍白的女孩，喘息着呼唤求救，敲门声还是那么具有节奏；她声音很好听，在凄凄雨夜之中，绵软的乡音显得很凄惨。
“郎君……”突然，女孩转首，双眼写满了哀戚。
在四目相对中，傅净只觉自己的心神稍住，心跳也慢了半拍。
她看到了我？
“郎君……”她眼泪潺潺：“救救我……郎君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的……他们追来了……他们追……”
噗一声，刀锋埋入血肉。
插入木门的缝隙之间，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扑入鼻翼之中。
她的身影慢慢瘫倒。
刀柄贯穿她的心脏，雨水冲刷她的血液，埋没她的呼吸。
眼前是留着小胡子、凶神恶煞的日本兵，他仿佛很不解恨朝着那句倒在地上的娇弱身躯捅了好几道，血肉飞溅的场景让傅净下意识别开了眼。
正巧看见那被撬开一寸宽的门缝内，一群被惊恐震慑的人们团团相拥缩在了角落里。
她原来是这么……死的？
那她那被折断的四肢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死……”
雨夜稍住，地上那具破败的身躯有出无进的喘息着。
我不想死……
耳边传来她一声声的低语，一句比一句更加坚定。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那些躲着的、不愿给她开门的人们齐齐走出了房门，其中一位胆大的颤抖着伸手，低声道了一声‘没气儿了’，剩下的人连忙嚎啕出声，朝着她跪下叩首不住忏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但鬼子太凶残了，我们真的不敢开门呀——”
其中一位老者颤抖着抬手，覆盖住那双瞪大的不愿意合上的眼睛：“村里会记住你的，你把眼闭上，安心去吧……”
说罢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那双枯槁的手移开的时候，她那双写满不甘的眼睛甚至转了一个角度，溢着血沫的嘴好似涂上了颜色最深的唇纸，勾起嘴角朝着他们微微一笑。
深深的雨夜里，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在场所有人的身体。
却没有淋湿傅净肩头半分。
远处传来一阵稚嫩童谣，伴着踩过水地的脚步声。
‘山呀里呀姑娘呀——日思夜想染红衣呀——’
‘穿红衣做莫子耶——穿红衣来上轿啦——’
‘上轿来嫁阿郎耶——阿郎在哪呀——’
连天雨幕之中，一个红灯笼先映入众人的眼帘。
先显露身影的是一个扎着总角小辫的小童，他身上穿着肚兜，手上提着红灯笼，
身边是一位撑着伞、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一身合身的中山装，从走路的姿势看来非常的斯文，他二人慢慢走近来，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他轻轻蹲下身来。
修长的手轻抚过那张算不上干净的脸蛋。
“不想死？”他轻笑着，音色很是熟悉：“那跟我走吧。”
说罢，便站起身来，伞微微一靠自己的肩膀，他侧过身来，露出那隐藏在伞下的面容，似乎有意一般，扫了一眼傅净的位置，那本该空无一人的位置。
傅净瞪大双眼。
下意识扭头看着压低鸭舌帽的姜玄。
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么伟岸的骨相。